第二百二十九章 小镇疑云
小镇傍山临海，即便是在晴天的时候也充满了潮湿的味道，来自山林和海水的腥味让初来乍到的客人不太适应。这里的居民大都以渔业为生，在班车还没有进入镇子之前，就已经可以看到沿湾的码头和堤坝。大大小小的渔船陈列在海岸上，有的是中小型轮船，有的是汽艇，有的是木船，又有一大片码头空下来，只剩下柱桩、铁索和麻绳，大概是出海的人尚未回来。
班车沿着海岸线行驶，乘客们对这片风景啧啧称叹，下午的阳光还很灿烂，随着海涛卷起的粼粼波光染上了一层金色，让空气中的异味也显得别有风情。车上的窗帘已经拉起来了，乘客们交头接耳，指指点点，马恩和广田雅美也是其中的两人。
广田雅美趴在马恩的肩膀上，盯着窗外优美绚丽的自然景色，在他的耳边轻声细语。马恩没有听清她到底在说什么，比起她的说话声，周遭的纷纷扰扰更显得吵闹。不过，无论是他们眼中美丽得足以洗涤心灵的景状，还是那些兴奋而嘈杂的声音，在马恩的眼中都没有半点特色。
当他注视同一片大海、沙滩、码头和堤坝时，注视那片远远伫立在海岸上的建筑时，都只能感受到一种暗沉的味道，蓝色还是蓝色，却在其中多了一份阴霾，金色也还是金色，却是暗淡无光，被海风和海潮侵蚀的石头，遍布密密麻麻的小孔，每一个孔中似乎都隐藏着狰狞和怪诞。
昨晚下了一夜的雨，如今已经放晴，蔚蓝的空中只有稀松的云气，可在海天相接处，马恩感受到的不是天地合一的辽阔，而是一种深沉与畸形，让他下意识联想到某种庞然大物的眼睛闭起时的眼缝。这个时候，无论单独看向天空，还是单独观察海面，都可以清晰感受到，这片看似无垠的平面有着清晰的弧度——天空就宛如一个半圆的巨大罩子倒扣下来；而大海也是一个大碗，盛放着为人所不知的食料，比传闻中的女巫搅拌大锅时，那沸腾起来的紫黑色溶液还要可怕。
这种清晰的弧度感受，就好似将“星球是圆的”这个道理明明白白地呈现在他的知觉和感觉中。
马恩不由自主地盯着这片看似色彩缤纷，实则在感受中冷漠又阴沉的景色，他也被吸引了，有一种畸形而浑浊的魅力，正从这别样的感受中传递出来。就好似有人喜欢画面亮丽的画作，也有人着迷于扭曲的图案，有人喜欢带来暖意和希望的田野，也有人紧盯着阴森的古堡和黑暗的哥特风情而无法自拔。
马恩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呼吸，广田小姐的声音在耳旁轻声倾述，这风景越是阴沉冷漠，身边之人散发出来的温暖、香气和柔软，就越是充满了令人着魔的魅力。这种魅力就如同一根细长却坚韧的绳索，让他不至于沦陷于那畸形异常的感官感受中。
马恩觉得自己还没有失去神智，他只是时而难以自控地恍惚一下，但仅仅是恍惚一下而已，很快就清醒过来了。他下意识掏出怀表看了一眼，距离自己注视窗外，才过去了不到十分钟而已。紧接着，他又下意识想了一个问题：一加一等于几？
他平日里做的习题中，总会有这个最简单的数学问题，他一定会写下答案，但并不需要多么另类的答案，也不会去尝试证明一加一不等于二。
一加一等于二——这个毫无新意的答案就足够了，这就是他想要的。
“一加一等于二。”他对自己说。
马恩似乎听到了广田小姐在问自己，但她在问什么？马恩没有注意去听，他的脑子清醒了一些，尽管外边的景色还是那么的冷淡无趣，但却似乎没之前那种邪乎的魅力了。紧接着，如同本能一般，他的脑海中浮现新的简单数学问题：
从最基础的加减乘除，到稍微简单的二元一次方程，再到矩形和三角形的周长面积公式。
当他开始思考的时候，目光已经转回车窗上，他问了自己一个相当愚蠢的问题：目测边长，那么，这个窗口周长是多少？面积是多少？
在得到答案之前，马恩的内心就平静下来了。他听清了广田小姐的声音：“亲爱的，不是已经有知名数学家证明过，一加一不等于二吗？”
“是啊，那是聪明人的证明，我无法理解，因为我是个笨蛋。”马恩温柔地将她拥在怀里，“对笨蛋来说，一加一就是等于二。”
来这个没名气的海边小镇旅游的客人数量，要比马恩预想的还要多，在前面几站上上下下的乘客，至今仍旧填充了三分之一的座位。车站位于镇子中心，站牌附近就有一个占地面积广阔，但只有三层楼的旅馆，造型古色古香，有自己的停车场，前庭还种植了高大的树木，更深处的正厅大门显得宽敞大气。巨大的招牌用麻绳吊起，海风一吹，便前后摇晃。
马恩拖着行李箱下车的时候，不经意扫了一眼招牌上的字：XX庄。很普通平庸的名字，在全日岛的旅馆登记表中，相同名字的没十个也有八个，建筑造型是经典的日岛本土风味，显得大气古朴，没有夺人眼球的地方。
不过，这个XX庄就是众人集合的地方。举办者和参与者在这个旅馆内吃过晚餐后，才会登上游艇，前往私人小岛，之后有什么节目，完全看举办者安排。不过，第一天，大致上就是接风洗尘，上岛安顿后玩一两个小游戏吧。
马恩是这么想的。
张仲汝也拖着行李箱下来了，她睡了个好觉，此时精神焕发，不过，她的行李箱要比马恩的行李箱更大更沉重，也不知道里边到底都装了些什么。马恩没有用内在之眼去窥视，哪怕他确信自己肯定能看到其中的东西，他不好奇，也不会找借口，除非真的有必要，否则，他不会主动去做这种事情。
“我来帮你吧。”马恩这么说着，不等张仲汝开口，就将行李箱从她手中接过了。果然比较沉，他再一次确认了，不过，相对于他此时的身体素质而言，也算不上什么。
张仲汝的表情看似想拒绝，但马恩接过行李箱后，嘴巴张了张，也没说出口。她看向广田雅美，却惊疑地发现，之前在车上时产生的排斥感，此时却无影无踪了。这个据说时马恩妻子的年轻貌美的女性，如今看起来也没什么特殊之处，仿佛在车上的感觉，只是自己一时的负面情绪，完全出于她个人的原因——为此，当她回过神的时候，不由得暗自羞愧。
“这是我的妻子，广田雅美。”马恩友善地介绍到，同时对广田小姐打了个眼色。
广田雅美的表情更加欢快了，亲热搂着马恩的肩膀，对张仲汝说：“很高兴见到你，外子对我说了，你也是这次聚会的参与者，对吧？张女士。”
“是的，请两位多多指教。”张仲汝抛开心中的小情绪，真诚地说到。
马恩拖着三人份的行李，领着两位年轻女性朝旅馆前进。广田雅美和张仲汝在背后谈笑着，不一会就打成一片，宛如知交好友一般，完全看不出陌生的关系了。
这次读者聚会的主办方已经在XX庄进行登记，马恩三人在前台咨询后，很快就有一位穿着民俗传统服装的女服务员将他们引至客房中。这名女服务员年轻秀美，举止恭谨，一举一动明显都有过严格的训练，用词、口吻和发音充满了一种旧时代的风情和优雅，完全符合日岛对理想女性的描述“大和抚子”。
让马恩在意的是，不仅仅是这一位女服务员是这样，一路上遭遇了好几位服务员，无论男女，都在外表、气质和礼节上呈现出极高的水准，让人怀疑这个旅馆的收费是不是五星级的——实际上真的不是，只比在日岛各处的旅游胜地的旅馆资费平均线高上一些而已。
然而，这个小镇并不知名，尽管有不错的自然风光，但却不是什么旅游胜地，流动人口并不多。在班车入镇的时候，马恩也察觉到街上的人流相当稀少，似乎大多数人都呆在低矮的房子里，然而，不少房屋建筑闭门关窗，似乎无人使用。或许其中也有出海捕鱼的人还没有回来的缘故，但凋敝的人气仍旧让这个镇子显得破落。
陌生又偏僻的小镇，低迷的人气，稀少的旅客，除了工作之外，似乎不喜欢出门的镇民，在这其中却有一家相当豪华的旅馆，还有周到的服务和众多外貌端正秀雅，气质出彩的工作人员……马恩还没有进入镇内就嗅到了古怪的气息，进了镇子后的古怪就更加让人感到费解了。
“今天的客人似乎很少？”马恩看了一眼路过的房间，大都没有使用。一路上看到的人全都是旅馆的工作人员，仿佛入住就只有自己三人一样。
“最近是淡季，不过再有几天就是节庆日，到时就热闹了。”姿容端正的年轻女服务员用温柔又清晰的声音解释道：“不仅仅是国家法定节假日，还有本地才有的习俗节日，都会有许多人来参加庆典。如果客人想要热闹一些，就得多停留几天了。”
“请问，都有什么人来参加？”广田雅美兴致勃勃地问道。
“本地人，还有知情的游客。我们这里虽然没什么名气，也没有上过杂志报道，但在一些私人圈子里的风评还是很不错的。我们并不打算扩大营业，本镇有渔业的传统，大家都不太喜欢浮夸的生活。”服务员继续解释道。
“那真是太可惜了，如果能够大力发展旅游业，哪怕稍微做一下宣传，都会比现在更有人气吧。”张仲汝似乎也心喜于之前看到的美景，不由得感到惋惜。
“但是，如果没有客人的话，旅馆也会亏本吧？”马恩突然问道。
“那倒不会，毕竟本旅馆是镇上最大的面子工程，就算没有客人，镇上也会拨款补贴。一旦镇上有公众参与的活动，只要达到足够的规模，本店也会提供场地。在平日里，本店也会开放一部分作为公众活动设施。”服务员不温不火地回答道：“就像是今天，也没什么客人，别看许多房间都关着，但在晚饭过后，就会有许多镇民来这边集会娱乐，如果客人有兴趣，也可以参与其中。”
“镇民使用你们的场地和服务要多少钱？”张仲汝略感兴趣地问道。
“一般是食物酒水自备，但如果要本店提供，就只有成本费。不过，因为这里是渔镇，所以，选择吃海鲜的话可是应有尽有。”年轻貌美的服务员掩口微笑，说到：“如果客人愿意加入晚上的镇民聚会，就可以省下一大笔旅费了。”
“这么说来，你们这家店实际就是镇上公营的民众活动会所嘛。”这下子，就连广田雅美也意会过来了，但就连她这个日岛本地人，也对此感到意外。因为工作的缘故，她曾经在日岛各地周转，去过繁华的大城市，也去过偏僻的乡镇，但也是第一次知道，有这般营业的旅馆。
“这么说也可以。”服务员点点头，温和地笑着说：“反正都是工作，能够带给大家便利和笑容的工作自然是最好的。”
“但是薪水不高吧？”张仲汝好奇地旁敲侧击。
“是不高，不过在本地消费已经绰绰有余了。”服务员也没什么遮掩，很直白地说：“镇上的生产生活设施齐全，许多东西都可以就地取材，工匠也是代代相传，有一些镇民一辈子都没有去过内陆，不也这么过来了吗？”
“但是，和外界仍旧有交流吧。”马恩说。
“现在不就是在和客人们交流吗？”服务员再次掩嘴而笑，张仲汝似乎有些尴尬，但马恩却无动于衷。
“你没打算离开镇子，去大城市生活吗？”马恩又问到。
“也许吧，但还不是时候。”服务员的表情端正起来，平静地结束了话题，因为一行人已经抵达活动主办方预定好的房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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