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雪山之后
远方苍山巍峨，犹如一座通天的冰墙。风从冰墙那头来，雪也涌至。
蛮子撤走之后，沮渠通水央求蜀山门人追杀逃兵，最好能杀了蛮子首领，似乎叫郝连定还是什么，匈奴人的名字，常抑总记不住。
如果杀了或许能，但不杀就不行。
总之，得见血。
当今正值乱世，各地豪强并立，群雄纷涌，胡人涌入中原，十余个国家相互敌对。像蜀山这样的修仙门派，便四处培植自己的势力，通过操纵这些势力，瓜分天下。
世上的百姓们都说：“火烧眉毛马儿跑，家中余粮少又少，皇帝老儿不见了，仙姑仙爷吃到饱。”修仙者不再隐居世外，闲云野鹤，他们成了当世权力游戏最大的玩家，连平民们都看得出来。
沮渠通水是师父的朋友，也代表蜀山的利益。白城很重要，凉州也很重要，金顶门的人很强，可并不是正主，大师兄董沙怀疑匈奴蛮子背后的指使者另有其人。
在凉州一代，青海派的傀儡虎视眈眈，董沙猜测是他们。
是谁都不重要，只要是人就好。
只要不是魔就好。
卜典说：“金顶门确实有两下子，我挨了一下，现在还疼呢。”
常抑早等着呢，当即接口：“不错，那个头领持火使者果然了得，但本门武功的确更胜一筹，他终究败在了我‘灵蛇指法’之下。”
于朝夫笑道：“常师兄逮着机会就自吹自擂。好好好，算你击败了个有头有脸的大人物，成了么？”
常抑叹道：“常某岂是好大喜功，沾沾自喜的人物？不过沮渠将军的性命，关乎满城百姓的安危，关乎师父他老人家的信赖，我能为他做一点事，哪怕微乎其微，我心里总是好过的。师父老人家有句话说得好：‘咱们出世之人，亦不可忘怀世人的疾苦。’我常抑日行一善，便是将师父他老人家的话，句句当做金玉良言。每次想起，浑身就有使不完的劲儿，再苦再累，也视若等闲。”
他说话之际，表情一本正经，大伙儿都笑了起来，郭锐锋险些跌下马去。小蝶边笑边擦眼泪，说：“你这是....埋汰爹爹吗？”
常抑哼了一声。
这世道，拍马屁也是门学问，拍得太露骨，这些家伙就把你当个屁。
小蝶对我的好感度好像下降了些，见鬼，我明明杀了敌人的头目，博得头彩。
郭锐锋问道：“葛师兄，你跟着师傅闯荡江湖十多年，见识最好，金顶门的武功路数，你熟悉么？”
葛西：“他们的拳法属刚猛一路，大开大阖，横冲直撞，强悍霸道，可即便如此，也未必胜得过照灵寺的武学。他们地处偏僻，乃是一群井底之蛙，招式法度不严谨，破绽极大，我们的内家真气，伤敌脏腑，恰好是他们的克星。”
先前金顶门跳上城楼，近身搏斗时，飞剑术就没用了，如果不是官兵帮忙，除了董沙、葛西、卜典、常抑，其余人或许已经躺下。不过修仙门派的人有常人不能及的好处——不太容易死。通常普通人挨一下就得归西，修仙者可以挨三下，那些要害部位，心脏和头部可以撑两下。
董沙将飞剑抛上天，飞剑如他耳目，盘旋半晌，他找到了敌人。
常抑满目艳羡地看着，心中悲叹：自己为何偏偏忘却了飞剑术？可也没办法，这是他无尽寿命的代价。
他总是在遗忘武学，最终只剩下那些基本的，最拙劣的。每次遗忘，重新学会就更加慢，比如飞剑术，他忘了之后，若要再度习得，至少需要二十年。
武学是常抑的命，所以常抑不择手段地学，学的武学越高深，常抑就能活得更久。
山海门，他们把我变成了什么？
漫漫长夜，冥冥之中，他们是嫌我没事做么？
幸亏他有的是时间，在无限的时间里，常抑将那些粗浅的功夫，练到了极致。
同样是蛇拳、虎拳、鹤拳、越女剑，常抑的，和别人的不一样。
董沙说：“全军戒备！缓慢前行！”
这支千人部队放缓了脚步，一个叫陶铁的武官问道：“董仙家，有何发现？”
董沙答道：“那儿有大约五百死者。”
陶铁立即下令查看，兵卒去而复返，答道：“启禀大人，似乎并非全是蛮子，还有些手无寸铁的平民。”
陶铁道：“匈奴的平民，难道不是蛮子？”
兵卒笑道：“也对。”
似乎沮渠通水也是匈奴人，不过如今也以汉人自居，这很正常，常抑见的多了。
军队走到尸体之中，死者的东西被抢走了，劫掠者手脚很快，平民们毫无反抗余地。
葛西瞪大眼睛，说：“师兄，杀人者不超过十个。”
陶铁骇然道：“十人杀了五百人？”
卜典：“我们也办得到，更何况这其中大部分毫无反抗之力。”
常抑认为卜典占了葛西便宜，因为葛西称呼的是师兄，卜典却接了口，但这些人似乎不怎么在意这种小细节。
哼，一群糙汉。
董沙指着雪地上的足迹，一拳脚步停在远处，尚未被雪掩盖，他说：“他们另有大部队，可这十人大概想露一手。”
金顶门的人。
董沙如果认真的话，一个人就能杀光这十人，而且就凭大浪淘沙这一招鲜。所以，蜀山门人没有理由认为这是个问题。
常抑不记得自己以前是否学过大浪淘沙，但他想学，想学得要命。可是有限制，他不能偷学，必须正正当当的由别人传授，或者仔细研读秘籍，光是旁观可学不会。
他们继续追踪，这一支蛮子沿途一直杀人，不知道是疯了还是气坏了。
士兵们都说：“大雪封山，这支蛮子只能到处杀人掠夺，难怪他们非要攻打凉州各城。他们是群饿狗。”
于朝夫骂道：“惨无人道的狗杂种们！”
郭锐锋：“再朝前走，就是大雪山了！”
常抑一个哆嗦，望向不断升起的地面，望向天柱般的山石，大地以极夸张的幅度向上倾斜，白色的大雪，覆盖着褐色的天体，刺入蓝色的天空。
大雪山，他从未料到自己离藏边如此之近。
在那边....她永远留在了那边。
常抑忘记了路途，忘记了很多东西，忘记了自己有多么古老，可他记得有个她。
小蝶说：“别告诉我这群蛮子一路杀自己人，一路往大雪山里走！”
常抑道：“或许我们不应该再追了。”
董沙：“这群贼丧心病狂，不可纵容。”
卜典：“他们离我们始终不远。”
葛西：“常抑这话有道理，敌人知道路，我们不知道。”
董沙说：“知道。”他让长剑飞在头顶，侦查方向，带着所有人前进。
常抑找小蝶：“大师兄为人刚毅果断，赏罚分明，才干卓绝，我一贯是最佩服的。”
小蝶嘻嘻笑道：“你有话就直接说，别拐弯抹角的。”
常抑：“你有没有觉得他不太正常？”
小蝶：“你作死啦！居然敢说大师兄的坏话？信不信我告你的状？”
常抑说：“师妹对我最是温柔体贴，怎会害我？”
小蝶嗔道：“就是你最会说话，好啦，你告诉我，大师兄为何不对劲？”
常抑：“他太执着了，穷寇莫追，敌人逃，就让他们逃，我们追到这份上，也算仁至义尽了。”
小蝶点头道：“不过确实是冷了些。”
常抑：“师妹，冷在你身，疼在我心，不如我将我的袍子给你穿如何？”
小蝶啐道：“你搞什么？待一边儿去，这样子像什么话？”
常抑知道其余同门都恨得牙痒痒的，唯有退开，他们不能容忍自己奉若掌上明珠的小妹妹被常抑纠缠，虽然他们自己也很想纠缠。
可这小妹妹并不如想象中那么单纯，她也很挑食。
常抑硬着头皮去找董沙：“大师兄，天气不错啊。”
董沙看着越来越大的风，风中夹杂着雪，摇了摇头。
常抑：“同门之中，其余人我都不怎么看重，唯独大师兄你这身神功，啧啧啧，真让我....”
董沙笑了笑：“你有话直说吧。”
常抑仔细看了看董沙，没瞧出异状，说：“该回去了。”
董沙：“郝连定为祸凉州已久，害人无数，我们好不容易来此一趟，不能放过他。”
常抑：“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董沙：“世上各处都是声音。”
常抑：“我是说...说话的声音，风里有没有人对你说话？”
董沙说：“有的。”
常抑愕然，却听董沙答道：“就是你，你唠叨个不停。”
常抑竖起耳朵，没听见什么，可有些时候，有些声音，有些呼唤，一旦听见，就已经晚了。
他说：“深山里有魔鬼。”
董沙说：“你去过大雪山？”
常抑摇头道：“没，我没去过。”
就算去过，也不是叫常抑的人去的。
董沙：“郝连定离我们不远了，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常抑知道世人总是为正当的理由，做一些愚蠢的事，可有些时候，做蠢事的人并不知道那是蠢事，放马后炮很容易，未卜先知不容易。
进入大雪山后不久，敌人停下了，董沙发现了他们。
他们躲在一条冰冻的沟渠之后，那里相对暖和，他们在那里安营扎寨。
风雪交加，天色渐暗，敌人没发现追兵，董沙说：“准备杀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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