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亡者非空
柳莹觉得，那一定是很古老的时候，在很荒凉的地方，人以聚落的方式生存，他们穿着兽皮，捕猎、采摘、拾荒，住着皮毛帐篷，小心地保留火种。
他们畏惧一切自然的暴力，畏惧火灾、洪水与雷电，畏惧庞大的野兽，畏惧死去的祖先，他们把这些都归类为某种鬼神，因此发明了郑重的仪式和典礼，有事没事，去祭拜它们。
这些人很邋遢，很脏乱，很粗鲁，很野蛮，什么诗书礼乐，什么律法规矩，他们只在萨满的约束下有限地限制自己的欲望，否则，他们会去烧杀抢掠。
但他们有着不凡的力量。
他们中许多年轻人，懂得现今的除魔士苦练一辈子才能领会的法术。比如，他们能让较小的野兽迅速听话，他们能召唤风，驱使水，凭空生火，制造寒冰。
也许那久远的洪荒年代，人们更接近某种原初的法力源泉。
最让柳莹害怕的，是他们对待死亡的态度。
他们迷恋死亡。
死亡，是让他们向往的东西，是让他们崇拜的东西，他们活着的时候，却时时刻刻向往着死后的世界，似乎他们的一生，只是为了进入死亡的准备，在那之后，才是生命真正的开始。
因此，他们杀人，并非作恶，而是行善，他们助人解脱，送他们进入生与死的轮回。
柳莹忽然发现自己听得懂他们说话。
他们自称亡族。
有另外一群人，跨越了神圣的喜马拉雅山，到了山的这一边，与亡族成了邻居。
这是一群意志坚定、举止有礼的人，每一个都剃光了毛发，样貌怪异，以十分淡然的态度处事。
亡族观察这个新来的部落，本能地对他们产生了敬畏。
新来部落中的人，也精通法术，造诣更在亡族之上，他们对什么都不在乎，对苦难不在乎，对喜乐也不在乎，对生命不怎么在乎，对死亡也不怎么在乎。
他们似乎与自然是一体的。
他们心智空明。
由于新来者对死亡的漠视，粗鲁荒蛮的亡族对他们保持了敬意，即使他们人数占优，也并未急于将新来者送入生死轮回。
新来者被称为空族。
柳莹心想：“此梦如此怪诞，却又似乎是真实的往事，莫非冥冥之中，有神佛欲以此提点我，令我一朝顿悟么？既然如此，我岂能错失良机？我当在这其中找寻神佛希望我发觉之事物。”
她不喜亡族的残忍粗暴，于是接近空族，她游离于时空之外，似乎所有见闻皆是她的记忆，或是一场梦境，可来到近处，她仍为眼前景象的真实与新鲜而震惊。
空族中，有一年轻人，柳莹听人称他为“羿”。她隐约觉得这“羿”似曾相识，他的外貌陌生，可语气举止，像是某个最近认识的怪客。
在山的西边，亡族首领不合，分成了十八个部族，由十八个凶巴巴的族长统领，每一族约有数百人，彼此间龃龉不断。空族人少得多，却更为团结，聚为一部，约两千人，各个儿皆通法术。
亡族中最大的一支，名曰“因幡帝”，较通文礼，故与空族人交流，双方中的修士互相传授语言，展示法术，彼此钦佩，于是结交为友邻。当因幡帝被其余亡族人攻打时，空族人会施以援手，但绝不会参与赶尽杀绝的战争。
双方的关系颇为融洽，因幡帝允许空族的人进入自己的地界，寻找他们要寻找的东西——带有自然灵气的风水。
某一日，名为羿的年轻人，随长辈同行，进入因幡帝的领地，与因幡帝的人相遇，双方随结伴踏上旅途。
他们来到一村庄，那村庄中正闹着瘟疫，空族人医术高明，见状退至高山上，长辈说道：“此间人罹患疾苦，虽说生死有命，但这瘟疫并非自然之物，而是有害的恶果，既然被我等遇上了，岂能袖手旁观？”
众人皆同意施救，羿想起在村庄中见到那些孤苦伶仃的小孩，更是不忍。
但这瘟疫甚是厉害，空族长辈经验丰富，行医有方，知道需好好准备一番，万不能贸然入村，否则徒然染病，并无好处。
羿奉命下山采药，行至村庄附近，却忽然听见悲鸣声。羿心声好奇，进入村庄一看，却见满村皆是尸体，狼藉一片，血流成河，因幡帝的人闯入屋中，将患病与未患病的人全数捉住杀死，男女老幼，皆无例外，他们布下天牢地网，逃跑者亦难逃一劫。
羿见状大怒，冲上前去，一亡族人正要杀死一位少女，羿挥动手中木棍，将亡族人打伤，将那少女救下，喝道：“你们做什么？”
因幡帝的人见他出手伤人，显露出敌意，道：“我们制止瘟疫，你又何故出手伤人？”
羿见怀中那少女并无患病迹象，道：“制止瘟疫，便得连人一起杀？”
因幡帝的人道：“这瘟疫无可救药，且传播厉害，若不将他们杀了，会害了其余人，流毒无穷。”
羿：“谁说无可救药？生命可贵，人命更高，又岂能说杀就杀？”
亡族人鄙夷而笑：“我们见你们空族人修为深湛，智慧也似乎不凡，将死亡看得通透，对生命并不在乎，故而敬佩有加，谁知你这小子的见识如此浅薄？”
羿：“我们所谓的看空，是对自己的漠视，而非对他人的漠视，他人的生命乃是自然的一部分，生存乃人欲之本。我等空族人牺牲小我，是为了换取这世道的太平安稳！你们这般毫无道理的杀人，又与瘟疫何异？”
亡族人依旧嘲笑羿，羿愤怒无比，冷冷说道：“这孩子并未患病，我带走了，你们会为今日之事付出代价，天道轮回，你们会有报应的！”
那被他打伤的亡族人骂道：“放下那小羊崽子！她体内潜藏着瘟疫，是最危险的人物！”
羿大声道：“谁敢？”
突然间，那伤者施了个法术，一只毒虫绕至少女身后，在少女身上一蛰，那少女一声惨叫，顿时浑身发黑而死。
伤者哈哈笑道：“好，好，这下唯有将她烧死才行了。”
羿见此情景，怒发冲冠，更如何忍耐得住？他将长棍扔出，风声飒飒，势若流星，正中那伤者胸口，那伤者虽功力不弱，但羿是空族少年中的佼佼者，这一击何等威力，霎时已将此人击毙。
亡族人也由此大怒，一齐围攻羿，羿打伤数人，不慎被敌人邪法击中，负伤而逃。亡族人哪里肯罢休，一直追他，直至空族长辈前来接应。
双方交涉，亡族指责羿杀了人，且破坏亡族风俗规矩。羿则斥责亡族人残忍无道，滥杀无辜。
空族长辈认为羿的举动虽然鲁莽，可毕竟合乎正义，而亡族人此事做的邪恶，毋庸置疑，于是竭力维护羿。双方越吵越凶，谁也不能说服谁，大打了一场，亡族人几乎全军覆没，仅一人逃脱，空族人除了羿，再无人受伤。
空族人回到聚落之后，立即召集族人开会，商议后续事宜。
一位叫长恩的老僧说：“异族蛮子，不懂礼数，形如恶鬼，不可与之为伍，现如今仇已结下，他们必有卑鄙报复，我等虽看淡万事，可保护族人亦为我等使命，岂能坐以待毙，再遵循什么清静无为之道？依我之见，需先下手为强。”
他威望奇高，空族人当即赞同，于是召集五百勇士，趁着夜色，杀入因幡帝的营地，一番冲杀，将因幡帝杀得损伤惨重，成年男子非死即伤，其余生者也无一逃脱，全数被捉成了俘虏。
也是这长恩早就看亡族不顺眼，灭了因幡帝之后，又迅速发兵，偷袭周围亡族人，亡族人数量虽多，可住得分散，且彼此不合，互不通气，更不是空族修士之敌，短短数日内，空族人连灭亡族四部，捕获女子，缴获财物无数。
柳莹见那羿也参与作战，可神情迷茫，举止失落，不禁叹了口气：他的初衷是行侠仗义，除暴安良，可谁能想到这一时义愤竟导致如此惨烈的后果？至今，已有至少千人死于空族人猛攻之下。
战局顺利，长恩春风得意，原来他早就看中了这山脉西方肥沃丰饶的土地，打算占为己有，可一直未受其余族人支持，不意天赐良机，焉能错过？他自信地以为亡族人气数已尽，会在数个月内被空族人灭绝。
但亡族人绝非善弱之辈，在危机面前，他们终于抛开彼此的仇怨，联合起来，开始反击。这反击令长恩猝不及防，一场大战，空族人吃了大亏，长恩战死，空族勇士撤回营地。
谁也未曾料到，这场战争竟如此漫长，持续了数百年的岁月。
亡族人的修士数目与空族人相当，法力不及空族人强，有几次，空族人以为亡族修士已悉数灭亡，但过了十多年，便又会有修士出现，以同样凌厉凶暴的法术反击过来，空族人觉得，这些对手似乎曾经遇到过。
吃了几次亏之后，空族人的战力被削弱，形势岌岌可危，因为亡族人新出现的修士，法力不在前人之下。羿成为了空族人的勇士，他认为亡族人必定有一密所，在密所中训练新修士，为了取胜，必须斩草除根，于是，他带领一群同伴，进入深山，寻找亡族人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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