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必胜无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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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必胜无疑

  常抑听得猰貐周身无时无刻不散发着魔音,此音悲怆哀愁,椎心泣血,令人心灵体魄不由自主地生出变化,扭曲畸形,越是靠近,越是凄厉。而常抑吸收异常灵气过度,与之决战,更需小心谨慎,全力抑制。稍有不慎,后果不堪设想。他抢先一剑,正是一招“神朽”,此招以纯粹灵魂出手,神速若光,伤魂灭魄,便是神灵亦可毁灭。但常抑这一剑仅是试探——天地间的灵魂千奇百怪,无所不有,既有如凡人般渺小微弱,也有如阿罗汉般庞大无极,或有如黄天那般遥远难寻,而这是常抑首次面对大魔神的灵魂,若不知其形状特性,则如盲人摸象,失之毫厘,谬以千里。猰貐未能躲开,中剑巨震,虽极为痛苦,可伤得不重。常抑脑海中浮现一个异变无数的形状,它臃肿、鼓胀、肢节密密麻麻、器官遍布表面。这便是猰貐丑恶的灵魂,可或许对这些异常造物而言,这并非丑恶,而是美丽,这并非畸变,而是常态。常抑再出剑斩它,蓦然惊觉不对,对这畸形的灵魂而言,受伤反倒像是治愈,令它再度胀大,生出更多变化。弑神屠魔剑虽可以斩杀它,但恐怕得耗时良久,寻其规律才行。此时,猰貐一张嘴,吐出一股黑气。常抑张开心灵屏障,将黑气挡开,扫过山脉,令大片山峰凭空消失。常抑扫视一眼,依稀觉得山峰似被猰貐吞噬。他心想:“我当年是怎么胜它的?”猰貐飘在空中,左右浮动,摇摆不定,突然间,它化作黑紫光芒,冲向常抑。常抑喝道:“来得好!”施展虎鹤双形,一掌如爪抓出,一手如鹤翼轻拂,蓦然间,他身躯震动,手掌剧痛,只感到山崩般的巨力坠下,旋即向外一推,猰貐在空中退后数十丈,常抑手臂微微发颤,掌心处已有血迹。魔神体内有毒素,顺着伤口侵袭身躯,但常抑稍一动念,已将毒素消除。眼见猰貐又要撞来,常抑抢先出招,雷芒一闪,千道白雷击打猰貐。猰貐躲闪不及,被打得身躯崩坏,鲜血喷涌,但猰貐发出深沉的吼叫,伤势瞬间痊愈,再度袭至。常抑身形一晃,已在千丈之外,但猰貐转了个弯,再撞向他,常抑手中凝成寒浞冰弓,向他射击,登时将它冻住,猰貐一时行动受阻,常抑再一招虎鹤双形,将猰貐反震回去,一声惊天巨响,猰貐落地,将百里山脉撞成了盆地。下方烟尘滚滚,常抑心中已有对策:“先用冰弓冻住它,再以雷芒斩其异变,待阴阳之理压抑住异常灵气,再用弑神剑斩它。”计较已定,心下稍安。突然间,那猰貐举起一座百丈山峰,向常抑一扔。常抑哼了一声,一枚箭矢将山峰冻裂。那猰貐又是一股黑气喷了过来,常抑一剑抵消,再一剑反击,那猰貐再以山峰为盾抵挡。常抑道:“妖魔,好生狡诈!”弯弓射击,霎时,那箭矢飘忽不定,漫天飞舞,游踪诡异,难以预测。猰貐边跑边躲,倏然一道箭矢从背后射中了他,登时将数十里大地连同这魔神一齐冰封。常抑再召白雷轰击此魔,在白雷猛攻之下,这魔神显得极为痛苦,身上种种异象逐渐消失。常抑再度试探其灵魂,发现已变得稳定脆弱,再无法抵御这弑神之剑。就在他要出剑的刹那,忽然,他眼前的世界天翻地覆,原先的景象皆呈现笼罩在丑陋无比、腐朽荒诞的幻象下。常抑不由大骇,知道这是自己灵魂的异常导致,也是他为了不断施展真武,故不断吸收异常灵气,若在平时,尚可以压制这变化,但眼线全力猛攻猰貐,一时不查,遭受反噬。他立即倒退,却见猰貐站起身,眸闪寒光,凝视常抑。顷刻间,常抑感到身后凉风骤至,竟见无数头骨,张开血盆大口咬向自己。常抑闪开,目光扫过四周,见这世界已被这骷髅巨口占据,众巨口嗷嗷待哺,哭泣不休,像是饥饿残忍的巨型婴儿,欲将常抑吞噬而后快。常抑心想:“这绝非幻觉!而是猰貐制造的小世界!”只见无数人从天而降,落在大口之中,被其嚼碎,可随后又再度完整,重又坠落,被大口吞了。他心想:“猰貐堕化为魔,好食人,这正是他的食人之境。”此时他神魂不宁,邪念如潮,不得不以弑神心法抑制,但此举等若饮鸩止渴,自残求生,本就危险至极,再加上这些疯狂凶残的大口,令他全无片刻喘息之机。他无法反抗,唯有不停躲闪,可无论躲到何处,这些血盆大口皆如影随形。他聆听着那些堕落者被吞噬前痛彻心扉的祈求、哀悼,看着这些残魄在无尽轮回中死而复生、受尽折磨,这些痛苦、恐惧、绝望钻入心头,似要将他推入永恒浩劫之中。但悄然间,他想起了自己数万年间生命的周而复始,想起那些似曾相识,却又再难相识的灵魂。关于他们的记忆已经淡化,几近消失。可有两个人却变得异常鲜活,仿佛回到了他的眼前。影子,楚怡。他们离开了世界,我却活着。因为他们,我将活下去。远征异域众尽灭,将为猿鹤卒虫沙。过往的影子在他脑海中闪现掠过,那是他曾经的罪孽与苦难。他望着这一切,须臾间,他找到了平静,他又看着自己,身形似起了变化——诡谲至极的变化。但那变化却被他视作幻觉,若识则在,若不识则不在。他度过了危险,达到了玄武幻形境,虽对于原本的他而言,这算不了什么,但至少他不再担心堕落与畸变,他掌控住了异常。在巨嘴吞噬他的一刹那,他施展神朽。顺着灵魂间的通道,他亿万次斩击着猰貐,他灵魂间的异常如幻境般消逝,正如他正在粉碎的灵魂。猰貐体内的哀嚎声变得真切而响亮,随着灵魂崩溃,它的躯体也在瓦解。残鹤从常抑体内现形,疯狂吸取猰貐那浩瀚无穷的力量,常抑愕然看着,却无法阻止。眼前白光绽放,他进入了猰貐的记忆,记忆零零碎碎,只呈现重要的、深刻的部分。他站在须弥山中,所谓的天帝宫殿前。那只是一间大木屋,建在土堆上,四周点着火把,手艺粗糙古朴。他环顾周围,天帝之都一个个茅屋分布各处,猫狗牛马猪羊在这帝都中随意行走,贵族坐在车上,由人拉着前进。这所谓天帝居所,连凡间偏僻的村庄都不如,这儿的人茹毛饮血,崇尚巫术,可那些巫术....甚至毫无法力,只是些坑蒙拐骗、夸夸其谈。这是世界本来的模样,没有灵气,没有法术,没有修士,没有神通,所谓神明不过是骗人的玩意儿,用来统治族群的宗教。一切都从那天外陨石开始,陨石落在了赤荒之野。天帝命人去挖掘陨石,发现了蠕动、变幻、非生非死的物质。天帝命巫者占卜,得了神谕,巫者说此物不祥,应该埋葬。天帝于是封锁了消息,举行了祭祀火焰的仪式,将陨石送入深坑中。随后,天帝开始做梦。梦中,天外神明告诉他,这物质可制造不死药,引发人体潜能,令他真正成为主宰世界的神。天帝将这件事告诉了他的儿子猰貐,他很苦恼,他自然相信巫者的话,可天外神明的梦又令他心动。作为自封的天帝,他统管一百个部族,共十万余人,他贤明英勇,强壮健康,当可以活过五十岁。可若有朝一日,他衰老颓废,他将失去这些美好的事物。猰貐说:“父亲,生死轮回,这是常理。而所谓的不死药是不吉的东西,只会带来灾祸。关于此事的消息,决不能泄露。您若实在担心生死,我听说西北之地有亡之部族,能够招引灵魂,送入婴儿体内,令生命存续。”是的,是的,常抑忽然都想起来了。在数万年前,亡族空族战争开始之前,他们并没有惊天当地的力量,他们只是祭拜祖先、祭祀神明,畏惧闪电,畏惧火焰,畏惧洪水的凡人。他们锻炼身体,钻研武艺,制造武器与工具,驯服野兽,与大自然做抗争。有时候,他们能与魂魄感应,从而发现了轮回之道,可那并不是他们的法术,那只是他们通过不断的祈求与祷告,令灵魂自行做到这一点而已——准确的说,彼时的萨满们相信,世界有自己的灵魂,庞大而温和、却又残酷而冷漠,若祂能聆听人类的声音,便能引发奇迹。这是世界最平凡的一面,是世界本来应有的样子,如余烬死灰、尘土泥沙一般,而非如今,世界仿佛被璀璨星辰的光芒照耀着。当亡族与空族进行千年战争的时候,所谓的天神们开启了不能开启的封印,走上了不该走上的道路。他们开始改变这世界,他们开始真正成为神明。关于天外陨石与不死药,只有天帝的近臣葆江、天帝之子猰貐以及当时挖掘陨石的巫者知道。他曾有个女儿,被送给了西方苦寒之地昆仑部族为质,她叫做西瑶,葆江是昆仑部族交换过来的。天帝打算等西瑶到十四岁时,就让她和葆江成亲。天帝派人去找了亡族,但亡族正与空族交战,大雪封山,道路不通,天帝无法找到他们。不久,葆江死了。是鼓和钦杀死了他。葆江是知道陨石埋藏地点的人,鼓和钦是葆江的朋友,也是从昆仑部族来的。葆江死后,关于陨石的藏宝图消失不见,无人知道下落。天帝与葆江有着忘年的友谊,他的死亡令天帝开始考虑制造不死药。他告诉猰貐,梦中的外神告诉了他不死药的药方,唯有他知道,但他还在犹豫.....又过了数月,猰貐去朋友危与贰负的宴席,他们偷偷告诉猰貐,他的妹妹西瑶从昆仑返回,第一个想见的人是他。猰貐很疼爱妹妹,于是单独赴宴。他并未见到西瑶,但他感到利刃从背后刺穿了他,他倒在地上,只依稀听见西瑶清脆的话语声。......天帝用不死药复活了猰貐,猰貐醒来,喜悦无限,领悟了魔法。他感激父亲,感激他那六位巫医,他必须报答他们,他必须将这份新获得的力量传授给他们,让他们真正成为神,降服闪电、火焰、地震、海啸的神!他们将超越生死,掌握自然,随后,看清整个世界。父神比他更快掌握了这力量的精髓,随着这份力量,他的形体剧变,他出现了多手多头,长出怪诞的器官。他们开始不停制造不死药,用梦中外神的配方,不死药最神奇的地方是,它能在人体内生长,于是,那些犯下死罪的囚徒,如危、贰负、鼓、钦,还有已经死去的葆江,都成了培养不死药的器皿。这世界很快面目全非,天帝、猰貐、巫者、萨满.....他们的血肉超越了人类,他们获得了庞大而令人敬畏的体型,他们美丽而可怖,他们扭曲而宏伟,他们每一个都与另一个不一样,这就是神明,这就是异于常人的地方.....一千年,在这些样貌非凡的怪物统治下,神界变得强大鼎盛,人类在他们的奴役下飞快繁衍,很快遍布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崇拜外神的仪式在每一个部族间展开,任何不服从的人将受到最血腥恐怖的处决.....随后,他们见到了十日凌空,世界在太阳的照耀下边的如此明亮,如此舒适。但这盛况仅持续了一会儿,无尽的寒冬摧毁了一切。这些异样的神明见到万里之外平凡且渺小的持弓男子,他射出寒光,将世界冰封。将猰貐射杀。.....常抑睁开眼,看着眼前可怕的景象——那就像是猰貐回忆的重现,诡异的神明铺天盖地,充斥宇宙,这不是幻觉,而是现实。这是现存于异域的魔神,纷纷聚集于燃灯城的天空上。是猰貐的死令他们到来,还是异常命令他们必须杀死常抑?从它们的法力判断,它们皆是小魔神,大多是在幻形境界,少数企及元蛊,数目上千,声势浩大,而现在,常抑体内真气怪异,绝无法与祂们抗衡。常抑苦笑,在它们面前坐下。他别无其余念头,这一回,他再无法射落九阳,震碎苍穹。这一回,全完了。这一回.....忽然间,有一人站在他身旁,那是个穿青衣的人,额头上有一绿色印记,像是翡翠。那人道:“怎地惹了这么大的麻烦?”常抑愣了愣,终于想起他是谁,问道:“孔宣?”另一边,他听见马蹄声响,一个平凡的少年剑客骑着瘦骨嶙峋的马,缓缓停步。他看看常抑,又看看那噩梦般的场景,拔出锈迹斑斑的剑,他道:“堕落至此,皆应灭绝。”也不知他说的是人,还是魔。常抑奇道:“云隼?”他又看见那红衣的少女飘落在他身前,她本该逃走,可却没有逃。她本不该出现在这儿,可终究还是在这儿了。她背对着他,身形慢慢长大,原先太过宽敞的衣衫,变得仅能蔽体,她回眸看他一眼,常抑见她美貌绝伦,可眼中却有着令人深入骨髓的恐怖与冷漠。他似乎从未见过她,可却又一直认得她。魔女道:“一群腐肉,腥臭至极。”常抑缓缓站起,点头道:“耶歌。”孔宣道:“许久未回到异域,也许它们是来欢迎我的?”云隼道:“多方打探,知道是你在搅混水,杀了它们,便轮到你了。”耶歌叹一口气,道:“你总是这般说,可最堕落疯魔的,不是你自己么?”云隼指着常抑,道:“我还有些不明状况,但毫无疑问,最疯狂的,便是此人,是咱们的门主。”常抑听他们争论,不禁愁眉苦脸,忽觉心累,只是面对着这末日般的景象,他必须倚仗这些人,暂且好好和和稀泥。他很是苦恼,但这却是幸福的苦恼,他暂且不管后续的烂摊子该怎般收拾,也不管他们该如何自相残杀,自相吞噬。他只知道,这一回,他可以继续活命。这一回,他们必胜无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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