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 魔神眷属
常抑郁察觉此间灵气流动，通往某处，当是真正的出口。若洗尘境修士能静心感应，冥想少时，便能找到路途。然而来此的大多数人皆太过浮躁，急于胜过旁人，故大多迷于途中，徒然转圈而已。
但不知从何时起，林中出现异常真气，干扰极重，令人不由为其吸引，赶往彼处。
他眨着眼，望着林中事物，小心戒备着。
常雪鹰、博轩雅跳过一处沟壑，见前方树木郁郁葱葱，鲜艳明亮，两人喜道：“快到出口了么？”
常抑郁暗暗叹息：“雪鹰纵然天生灵感，细致入微，可毕竟还远不如我，未能看破这幻象。”
该提醒他么？又或是看着他那青春阳光、少年得意的脸，因惊恐而变得扭曲失控，他那嚣张的气焰遭到打压，从而明白他一辈子也无法超越他那伟大的父亲，一辈子也无法从父亲那儿盗取无上的神功，一辈子只能活在他父亲的阴影与施舍下。
我给你的，你可以取。我不给你，你不能抢。这道理再简单不过。
纵然常雪鹰眼下境界比常抑郁差了十万八千里，但常抑郁心里还是担忧啊，还是焦虑啊，他怎能不在乎呢？就像是千里之堤，出现蚁穴，哪怕再微小，却总令人心神不宁。
是，为了拯救天下，为了泽被苍生，常抑郁必须培养这最有天赋的孩子踏上武之极、仙之巅，可世人明白他内心深处所受到的苦难煎熬吗？谁能想象常抑郁为此多么痛苦、多么恐惧呢？一个守着丰厚宝藏的人，自然会疏远自己的儿子；一个当上皇帝的人，自然会提防旁人夺权。这是最正常的心思，这不正是人性所在么？
忽然间，苻贤乘坐金龙，从空中呼啸而至，一剑斩出，火焰拦住两人去路。常雪鹰护住博轩雅，急向后退。下一刻，大量修士赶到，将两人团团围住。
苻贤喝道：“我已问明实情，你二人是北魏细作，该拿下审问！”
常雪鹰皱了皱眉，大声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有证据么？”
苻贤指着那贺拔女子道：“是她指证的，她听见你二人交谈了！”
常雪鹰意欲反驳，但博轩雅摇摇头，道：“这时候说道理已经没用了！若他强过你，你百口莫辩。”
人群中另有北魏的人，但绝不会为常雪鹰出头。至于那贺拔女子，他们也会悄悄铲除，以绝后患。
常雪鹰忽然哈哈大笑，道：“苻公子，我今年才十四岁，你说，北魏会找我这么个小娃娃办事么？”
苻贤道：“北魏奸计百出，令人防不胜防，谁也无法确信。”
常雪鹰说道：“是啊，有道理。那你又何尝不可能是北魏奸细呢？”
苻贤怒道：“好个尖牙利齿的小贼！居然反咬一口。”
常雪鹰说道：“你将大伙儿聚在一起，或许是为了一网打尽，令我北狩军痛失这些精英，你好歹毒的心思。”
苻贤道：“若非是我，他们走不到这一步！”
常雪鹰大声道：“你怎知他们走不到？你便这么瞧不起大伙儿么？你这人妄自尊大，从一开始便居心不良，看似亲切和蔼，实则高高在上，好一个虚伪至极的伪君子！”
众人听到此处，便觉得这苻贤先前气急败坏，对众人颐指气使的模样，便是他内心真实想法的展现。若真如此，诚如这少年所说，这苻贤自诩高贵，实则只不过将众人当做下人，临近出口时，只怕大半皆会被他抛弃。
苻贤道：“小贼强词夺理，看我将你拿下！”
常雪鹰高声道：“好，那就手底下见真章，谁胜谁有理，谁败谁理亏。”
苻贤目露寒光，心下甚喜：“小贼辱我，便得拿命来偿还！”手掌张开，手中金剑升空，燃起火焰，向常雪鹰疾刺，临到近处，那金剑一分为十，将常雪鹰、博轩雅围在中间。
常雪鹰说道：“我与你对决，与雅姐无关。”
苻贤笑了笑，缓缓点头。
常雪鹰一推博轩雅，道：“雅姐，你出去。”
博轩雅叹了口气，道：“实在打不过，低头认错，又能怎样？保住性命要紧。”
常雪鹰说道：“我自有分寸。”
博轩雅刚退出圈子，苻贤大喝一声，十剑一齐向常雪鹰喷射火焰，那火焰势大猛烈，众人见他如此手段，既心惊，又不忍：“这少年罪责不明，他未免也太残忍了些。”博轩雅见状大急，欲拔剑攻击苻贤，却见常雪鹰召唤出两个血人般的少女，两人一齐运功，一层鲜血护罩将火焰挡住。
苻贤见状怒道：“你与‘血佛陀’灵红雪有何关系？”
常雪鹰并未听说过此人，但料想是苻贤的大对头，遂喊道：“红雪大师傅又练成了几门厉害功夫，要我来告诉你，你倒霉的日子快到了！他很快会来找你。”
苻贤脸上变色，剑上力道减弱了几分，火焰稍稍势微，他道：“你当真是灵红雪的弟子？”
常雪鹰答道：“大师对我说过，他已有把握在十招内胜过你，你无论如何不是他的对手。”
苻贤想起那变化莫测，恐怖绝伦的敌手，暗暗心惊，又想：“为何我这般倒霉，非但父母双亡、家国不在，而且举世强敌皆欲与我为难？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何世道总这般针对我？”
他注视着那火中的少年，沉思片刻，想道：“难怪这小子与我作对，对我不敬。若他当真师承灵红雪，我当能从他那儿了解灵红雪眼下进境，又练成了怎般新招。”遂朗声说道：“你尽管拿出真本事，我看你能撑多久？”
常雪鹰表情痛苦，身子蜷缩，躲在那双血少女身后。苻贤道：“你若太弱，那可太无趣了，不如立即杀了你！”
如此拖延了一盏茶功夫，刹那间，空中一柄黑刀直直坠落，正是蚩尤刀。常雪鹰握住刀柄，刀风如潮，熄灭火焰，震退十剑，刀上血光升腾，好似恶魔深藏、鬼怪潜伏一般。苻贤大惊失色，道：“你...你这刀是从哪儿来的？”
常雪鹰不答，向前疾冲，大刀斩落，当真如龙腾虎跃之势，天崩地裂之威。苻贤欲挪转方位躲开，但此刀真气太强，扰乱苻贤阵法，竟是躲无可躲。苻贤无奈，使出天地玄黄掌硬接此招，但听轰隆隆巨响，掌力刀风当空冲撞，一时势均力敌。
苻贤道：“你....你是...烛九是你什么人？”
常雪鹰喝道：“当年鸦羽城被你害得好惨，混账玩意儿，当真欠揍！”
苻贤这天地玄黄掌得自黄天真传，尔后又得西王母指点，在这掌力中融入了伏羲八卦阵的巧劲儿，其力量由此倍增，可一时抵抗菩提境界。而常雪鹰又非滥杀无辜之人，并不想当真杀了苻贤，两人这才一时僵持不下。
苻贤颤声道：“你是....那时救我的...少年？”
常雪鹰答：“是啊，老子当真瞎了眼，偏偏管你这么个混账的闲事儿！”
正在这时，周围景色产生剧变，原先美好宜人的风景、青绿娇嫩的树木、争奇斗艳的鲜花、新奇有趣的怪石，皆开始扭曲变形。只见树木蠕动、鲜花枯萎、怪石站起，成了紫得发黑、晦暗不明的怪物，其形状不断翻转，将众人笼罩。
众人无不骇然道：“这是什么？”
常雪鹰、苻贤登时撤去力道，互相退开，见那黑色的、蜿蜒的怪物升上半空，呈现人形。这是个俊美的男子，长着一对龙角，表情兴奋而残忍。
他道：“美味们，我等候许久了！”说罢，他那巨大的蛇身开始如洪水般流动，众人被他一碰，立即血肉融化，被他身躯淹没，当真如被蚕食了一般。
常雪鹰转身跳向博轩雅，握她手心，急往高处爬，博轩雅看着那可怖无比的景象，面无人色，颤声道：“这怪物究竟是....”
常雪鹰摇摇头，道：“管不了那么多，先逃吧！”
骤然间，蛇身从旁闪出，向两人罩下，常雪鹰释放出护体真气，但只稍一触碰，立即瓦解。他感到此物遍体真气凌乱，连他都无法细查，不能预测。于是凭着感觉逃向一侧，终究还是躲过了大劫，一转眼功夫，周围十余人已被那蛇身撕成了碎片。
常雪鹰心下愤怒：“这怪物这般残忍！”可纵然着恼，却也无能为力。
常抑郁道：“他是修成人身的龙妖，世所罕见。龙本为天地神物，而人体最适合修炼，龙本万难变作人形，可这龙妖借助异常灵气，办到了这一点，拥有邪法，却也因此堕落。”
常雪鹰大喊道：“顾不得来龙去脉了，逃命要紧！你莫要现形，让它瞧见！”
苻贤跪在地上，不停画符，欲借阵法逃开，可此地阵位失常，苻贤所学又浅，一时半会儿无法生效。他急忙招出金龙，吐出大量火焰，借火焰的掩护低头狂奔。
那龙妖道：“一个都逃不了！”只见此间花草树木皆变成黑紫色，受龙妖身躯操控，为其身躯的一部分，这龙妖只怕足有五里之巨。他吐出一团浊气，轰击地面，顿时山石崩塌，大地粉碎，众人皆往山下摔落。龙妖身躯穿梭，浑身长出无数巨嘴，将众人吞噬。
那龙妖折腾一阵，回到地底，这地下满是异常真气化作的灵晶，为他修炼所用，而他吞噬修士之后，将他们的血肉与灵晶融合，在体内造出些魔晶，令修为增长更快。它已全然忘了自己是谁，但此时已修炼至玄武幻形境界。
不知怎地，另有几人逃了，对龙妖而言，这是极稀少的事。但逃跑者一旦脱离异常真气，便会忘了龙妖，不记得遭遇了惨剧，或是以为与其余人走散，也绝不会向丛林外的朝廷多说。
不过即使朝廷派兵围剿，龙妖自也欢喜，那不过是给他送饭来的。甚至再过几年，当龙妖积蓄了足够的魔晶，他将飞向外界，吞噬整个凡间的人类。
来到地下深处，他感到周围有人——还未死的人。这可当真古怪，龙妖洞窟内从无活口，在异常真气中，仙界飞翔之法难以生效，即使未被龙妖吃了，也会硬生生摔死。
那是一个俊俏可爱的少年，似是十三、四岁年纪，穿一身秀气的袍子，遍体隐有光华流转。他站在堆积如山的宝物间，随手翻看着龙妖珍藏的事物。
龙妖望着少年，笑着摇了摇头，感叹他的无知与幸福。
无知者无畏，故不知死，不惧死，这难道不是莫大的幸福么？
少年道：“你曾是东皇宫殿中的？”
龙妖微微一怔，见少年手中正翻看一块金牌，那金牌上印有漆黑的蛇神，那是东皇太一的标志。
龙妖脱离龙身，以人形落在少年面前，道：“你不配与我说话。”
少年道：“为何这般说？”
龙妖道：“你只不过是食物，我从不多与食物交谈。”
他仔细观察少年，惊觉他是灵体，他道：“你是从九幽来的那些家伙。”
少年道：“你与东皇的关系甚是紧密，看此地的记载，东皇饲养了你足足有万年，你是他的....兄弟？”
龙妖望着无数死者遗失财宝间的几幅画作，那上头描绘的是一位至尊仙帝，正在查看他关押的巨龙。刹那间，一股怒火灼烧心肺，龙妖想起了那段不见天日，不得自由的痛苦记忆。他大叫着扑向那少年，浑身每一寸肌肤都变作大嘴，甚至能在一瞬间吞噬整座城市。
少年道：“有趣，有趣，东皇为何要封印你？”他手指往地上一碰，霎时，那龙妖卷入了似永无止境的漩涡中，那漩涡剥夺了它的力量，撕裂了它的身躯，甚至毁灭了它的不朽。
龙妖骇然大叫道：“你...你怎会是...阿罗汉？你是哪一位阿罗汉？”
少年道：“阿罗汉？不，我已不是阿罗汉了。”龙妖的身躯被无数铁一般的鹤爪钳住，又有无数鹤嘴如剑般刺穿它，撕咬它，令它分崩离析，不断临近死亡。龙妖感到剧痛，可这剧痛让它重新感受到了自己的灵魂。
很快，它的灵魂得了净化，重又成为自然的一部分。
常抑郁从地上拾起一段漆黑的蛇骨，他仔细聆听这无名蛇妖的灵魂，隐约间，他听见东皇说道：“我的兄弟们，我这些可恶可憎的兄弟们。”
这蛇妖与东皇关系紧密，东皇进入异域后，吸收了魔神之力，也令这蛇妖产生剧变。但蛇妖远不止这一只，那东皇不是称呼着“兄弟们”么？若东皇本为异域魔神的子嗣，这些蛇妖自然也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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