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航行途中
任窘一动不动，专心致志地盯着自己掌心。
在他的掌心里，一撮灰色沙土一样的物质，正在他的注视下，缓缓颤动。
灰色物质里仿佛有着一只活物，颤动着，缓缓探出一根数根头发丝束起来粗细的的触手，末端摆动着，好像在观察着外界情况。
突然，探出来的触手像是探查到周围环境有危险，猛地缩回物质内，连颤动也不再继续。
不过虽然掌心里沙土一样的物质不再颤动，但任窘注视它的目光却没有半点变化。
时间一点点过去。
在任窘掌心里静置的灰色物质，仿佛特别有耐心，连一丝颗粒抖动的迹象都没有。
然而随着时间的继续流逝，灰色物质的耐心仿佛被一点点消磨殆尽，几粒微不可见的颗粒终于颤动了一下。
而这些颗粒的颤动本身，就如同一个信号。
一个让灰色物质不再静置，将要发生变动的信号。
于是下一刻，沙土一样散聚着的灰色物质突然猛地收缩，凝聚成了一颗反射着金色光芒的，表面凹凸不平的豌豆大小的固体物质。
见沙土一样的灰色物质凝缩成了金豆子，任窘这才眨了下眼，有了动作，不再像刚才那样一动不动地看着。
他先是换手把金豆子夹在大拇指与食指指间，对着光亮处反复观察。
肉眼观察完了之后，又稍微用力地捻了捻，感受着金豆子在指间的触感。
捻完后，金豆子重新落回另一个手的掌心，来回上下地掂量着金豆子的分量。
嗯。
无论是从光泽，触感，还是体积与质量之比，都与金单质的物理表现一模一样。
就这样拿出去到以金子为一般等价物的环境里使用，不拿火炼，根本发现不了它是假的。
虽然用可控纳米物质物理聚合模仿金单质的行为，显得有些过分奢侈，以及傻憨，但任窘还是对自己付出一番努力后，做到了‘捻土成金’感到满意。
接下来再想要达成类似‘点石成金’的变化，就得从原子层面着手了。
通过某种作用力，将两个或多个质子数中子数总和与单个金元素相同的元素，尽可能地压缩在一起，使其在某种程度可以等效成为金元素。
让由该聚合元素大量构成的物质，表现出金单质才有的物理属性，甚至是化学属性。
要不是现在他受限于外部条件的不足，这用纳米物质模仿金单质的试验刚一完成，他就能直接开始着手实现。
至于为什么不干脆一步到位，模仿金元素生成条件，直接生产金元素。
因为他要的就是这个模仿至与真货高度相似的过程，而不是直接去生产真货。
手上的金豆子展示完后，没了用处。
任窘连拿它当收藏品的打算都没有，脑内的数学算式骤变，聚合成金豆子的纳米物质，当即重新散成沙石一样的灰色物质。
这些纳米物质，是任窘用先前生产出来的原子核电池，配合上一些常见元素，以及比较关键的，作为纳米物质构成核心的，三型稳定重核元素，组装而成的结果。
在技术层面上，比起这里已经足够成熟发达的纳米工程，显得较为初陋。
因此这些纳米物质，不仅不能被他体内参与生理活动的维生体系收编利用，在其它应用方面也比较狭窄。
嗯......
如果干放着不管的话，一旦三型重核元素衰变，这玩意儿就过期了，完全没有收藏价值。
思索了片刻，任窘来到登录房，随手拦住取下正在运动的虚拟游戏现实载体中的一个，略微调整了这个现实载体的功能，将手上的纳米物质投放其中。
反正都是些一次性的消耗品。
与其放在库房里等过期，还不如在它过期之前，废物利用，收集相应的变化数据，用来给虚拟游戏未来实装魔幻体系时，作为相关基础机制储备起来。
将现实载体重新送回到圆筒型公转阵型里，任窘离开生活舱，一路来到主控舱，最后站在主控舱前端的平地上，抬头看着穹顶之外。
半透明的穹顶外，是一片星光点缀的漆黑宇宙背景。
背景里那些看似密集，实则稀疏遥远的星光，既有自然闪耀的恒星光芒，也有着人工造物的灯火光芒。
他现在在看着这漫天星空，但同时，他也成为了身后恒星系漫天星光中的一个。
宇宙航行，是一个比深海航行还要孤寂的过程。
当航行器驶离恒星系所在星区的范围后，航行器周围便只剩下了一片，令人感觉到绝望的空旷。
在恒星系内，还有恒星，环绕恒星的行星、小行星，以及环绕行星的卫星，作为航行器的陪伴。
虽然一样因为恒星系内的空旷，这些星体难以用肉眼辨别，但至少在航行器的三十秒可探测范围内，它们单是存在这件事本身，都能帮你驱散不少孤独感。
等离开恒星系，航行器的探测范围回馈，从三十秒增加到一分钟、八分钟，甚至是三十分钟到一个小时的时候。
那种在平静海面上一个人航行的孤独感，就会随着这种变化，源源不断地袭上心头。
怪不得工作任务变更的申请通过后，相关内容里，还列着一个暂缓就位，等待其他工友的选项。
航行路上有几个同行者相互照应着，的确能有效排解一个人航行时的孤寂。
不过即便在他工作任务变更申请通过后，前面有暂缓就位的人等着，他也不准备找人结伴而行。
航行器与航行器之间的通讯往来，以通过构建局部区域的虚拟世界的方式达成。
几个人沉浸式登录，面对面沟通，只会把他这个只用替身登录的，凸显地过于异类。
而存在感较高的异类，不仅在幼稚时期容易被群体针对霸凌，在成熟时期也容易成为话题焦点和被研究对象。
对于他而言，成为话题焦点还好，但成为被研究对象那就麻烦了。
虽然那些可能与他同行的人，大概率也像他一样，是摆脱了自己社会边缘人身份的人，从他这里研究不来多少东西。
但与他们搭档的人工智能却不同，在各种分析和试探下，他很难保证自己要保密的东西不会被无意中泄露出去。
与其冒着这样的风险与人结伴而行，还不如自己一个人上路，忍受这种航行时的孤寂。
而且他这一路上，也不是只能忍受这种孤寂，没办法排解。
单是在虚拟游戏里演练动物型纳米物质的应用模式，就足够他消磨掉足够多的航行时间了。
即便在虚拟游戏里演练烦了，他也可以像刚才那样，在现实里给自己找点事情做。
想要让自己忙起来，办法真的有很多。
所以他一点都不担心自己会在这航行途中闲下来，然后被迫承受这份孤寂，最后暴露自己能自主控制身体情绪反应这件事。
感受完今天份的宇宙星空的茫然无垠后，任窘离开主控舱。
不过离开主控舱的他，并没有返回生活舱内的登录房，登录虚拟游戏，而是转道来到位于主控舱与生活舱下方的舱区。
他这个小行星的外形，虽然被改造成了胶囊状，但这并不意味着对小行星的改造就算彻底完成了。
这个小行星，是幼教场恒星里的人造星体之一。
或者说，整个幼教场恒星系里，基本上就没有非人造星体。
像这种小行星，就是给那些完成教育，即将步入现实社会的学生，以及像他这种，‘浪子回头’后摆脱社会边缘人身份不久的人准备的。
虽然是人造星体，但由于星体本身构成中的大多数质量，都以各类物资为主，说是人造小行星，本质上却与自然形成的小行星没太大区别。
因此在这个小行星归属于他之后，想要充分利用这个小行星，就必须尽可能地将小行星上储备的物资都利用上。
先前他用来验证自己在宏观层面材料学知识的现实设备，以及之后的学研微观层面材料学知识，和利用基本粒子内源属性构建向外释放真空势能的涨落场的相关原理的，包括小行星级别的对撞机在内的一系列设备。
就是用这小行星上的物资，配合上这里提供给他的相应待遇辅助达成的。
他现在虽然受限于小行星的体积，关键学研设备没办法建立在小行星上，学研进度被卡，但依然可以利用小行星储备的物资，来给自己提供学研上的帮助。
例如他现在正在做的，大幅度提升他现有算力基础。
在现实里操控纳米物质，难以做到像虚拟游戏里那般轻易。
他头脑里的数学算式，在虚拟游戏里转化为控制纳米物质的指令，只需要他想，然后纳米物质表达就行。
但到了现实世界，他头脑里的数学算式，想出来后，还需要通过大脑皮层，转输到处理器机关，经由处理器机关转化成为相应指令，才能让获得指令的纳米物质表达。
虽然由于整个过程延迟较低，无论现实还是虚拟，外在表现上相似。
然而中间过程的不同，还是让纳米物质在现实里的操控，难以像在虚拟里那般得心应手。
他在虚拟游戏里，可以用纳米物质实时做出各种夸张表达，在各等级的弹幕训练里，一点点提升自己在动物型应用模式上的熟练度。
但到了现实，他连让纳米物质模仿金元素单质，都需要先让处理器机关理解他脑内算式，生成相应操控指令。
而限制处理器机关对他脑内算式理解速度的，就是处理器机关的算力基础。
为了能在现实里控制纳米物质堪比在虚拟游戏，小行星上的处理器机关的算力，必须得大幅度提升。
查看了一下物资转化成算力标准单元的转化情况，任窘手动将已经建构完成的算力单元，与小行星本身的处理器机关接驳。
做完这些后，他才返回到生活舱，进入登录房，准备登录虚拟游戏。
他在学完人工智能领域的知识后，由于没有实践，分享这个身体的一部分神经系统和人格，搭建专属于他自己的人工智能助手。
因此在小行星驶离幼教场恒星系后，小行星上的很多事务，都只能由他自己亲手完成。
至于那个负责维持虚拟游戏运行的人工智能。
只要他没有提出相关请求，以对方那种超然的理性姿态，只会沉浸在运行虚拟游戏的事务当中，除了需要外部算力支持以外，根本不会主动搭理他，甚至帮他接手相关事务。
寻常小行星相关事务的处理，他都能通过切换到相关岗位上的替身来完成。
这一次之所以亲自上手，也只是他想给自己找点额外的事情做而已。
完成替身着装，登录虚拟游戏。
回到游戏的任窘，现身在一片森林植被的包围当中。
第七地下城空间的演练，并不是什么必须要在最短时间内完成的学研，劳逸结合着需要放松的时候，他会在虚拟游戏的各处闲逛。
只不过这一次，他在游戏安全区外的森林环境里现身，并不是他上次登录时，闲逛到这里登出游戏的缘故。
而是那个他经常登录登出的安全区，由于某个孩子的冒险行为，已经成了安全区外村落人类日常祭祀场所。
全天候有人驻守的情况下，他的登录登出变得不再方便，只能更换日常登录场所。
为了演练纳米物质应用模式的缘故，他在游戏里的替身山上披盖的麻布，没办法像他之前的装扮那样，可以通过他游戏总负责人的权限，以指令的方式，随意决定是否能被游戏人物看到。
因此他现在的登录登出，没办法像之前那样了无痕迹。
为了不被游戏内人物察觉到他的存在，他只能选择一些人迹罕至的地方。
虚拟游戏总负责人，游戏世界的造物主，居然被自己的造物，赶出了自己的‘家’，想想都有些好笑。
游戏安全区外的森林环境，异常寂静。
由于游戏被托管着往二阶段演化的时候，没有给游戏安全区外场景，添加除人类以外的动物数据，因此森林里除了植物，就只有维持环境均衡的微生物。
无论是植物生长的声音，还是微生物繁衍分解的声音，都难以用人耳辨别。
因此除非遇到树木被微生物侵袭枯死倒落的情况，而且还是距离较近的那种，不然很难在森林里听到什么声响。
嗯......？
那小兔崽子怎么会在这森林里睡着？
作为这游戏的总负责人，这游戏安全区外场景里的一切，他虽然做不到真正如掌上观纹，但在一个人迹罕至的森林环境里察觉到身处其中的人，还是没问题的。
察觉到某种可能后，披着麻布的任窘出现在被他称为小兔崽子的人面前。
果然，这小兔崽子把这森林当成她新的冒险场所了。
使用负责人权限了解了前因后果后，任窘差一点忍不住翻白眼了。
咋的，这是嫌他在这森林里太安稳了，准备再把他赶到别的地方去？
也不知道这游戏是怎么安排的，本应该出现在小男孩身上的爆表的冒险精神，出现在了这个还没青春期的小姑娘身上。
几天前刚突破了安全区外布满棘刺的植被防御，进入了安全区遗迹，弄得安全区遗迹成了村落人类的祭祀场所。
现在又出现在了森林环境里，迷路了，还在这里没心没肺地睡着。
你们又没有合适的劈砍工具，想把这森林当成资源产出地，稳定的竭泽而渔，也没这个能力好么？
算了，好歹也是第一女的曾外孙女，总不能看着她迷路死在这森林环境，然后任由尸体腐烂发臭，污染森林的空气环境吧。
任窘俯下身，准备把这小兔崽子摇醒。
“姐姐？你是......？”
果然是个小兔崽子。
没想到这第一女的曾外孙女刚被他摇醒的第一句话，就差点让他嘴角抽起来。
姐姐？你......
好吧，毕竟这破麻布贴身披着的人形，是他在现实里的真实体型，外部特征缺失的情况下，被误认也在所难免。
连宝石人都因为外形被死宅老婆老婆的叫着，他这种情况也大差不差。
脑内算式稍加变动，相当数量的纳米物质在麻布掩护之下，给麻布下的人形填充了一层仿真皮肤。
‘你迷路了吧，往这边走。’
任窘抬手，给眼前这小兔崽子指了一个方向，‘注意脚下的蓝色蘑菇，它能指引你出去。’
这个替身没有发声功能，但他也不需要发声。
只要通过数学算式编辑出相关信息，就能使用总负责人权限，直接发送到被接收人的头脑的相关神经感受器上。
只是这种交流方式，容易被接收对象的第一印象误导。
就像这小兔崽子第一眼把他误看成了‘姐姐’，那她‘听’到的声音就是年轻女声。
“哦？这么简单？”
小兔崽子刚睡醒没多久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看了一眼任窘指着的方向，回过头，“谢谢姐姐。”
说完，就撒丫子跑了起来。
好吧，虽然这小兔崽子表现得没心没肺，但还是会在心里焦急于自己的迷路。
任窘默默地看着那小兔崽子的奔跑背影，看着她因为疏忽脚下而被绊倒，意外把草裙下的豆蔻对着他这边。
考虑到这里的监控体系对他的大数据分析，他并没有选择把眼神移开避嫌。
也没有让身体表现出什么反应和除了好笑以外的情绪变化。
暂且不提冷静过头的心理状态加持下，他已经没了相关的世俗反应。
单是这个身体除了没有相关表征外，连内在相关生理机制也都不明显的情况，也让他必须往这个方向表达。
毕竟无论这个身体的原主在虚拟世界里有过什么经历，但在这里的大数据分析里，他永远只会表现出这个身体的中性态。
即便这里很有可能已经猜测出他是外来户。
但只要没点明这一点，那他就继续让自己伪装成主意识作死以后，存活的身体大脑重启后，被动生成的副人格意识。
还是那句话，态度是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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