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插曲 3
日头渐高。
“不钓了!气人!”
坐在王海陆钓过的位置,拿着王海陆用过的钓竿的三姥舅,收回钓线,看着被不知道什么时候吃光了饵料的鱼钩,脸黑着收拾起了东西。
“哦。”
将一条不能吃的海鱼放生,正准备重新放饵抛勾的王海陆应了一声。
也不继续刺激半上午都没钓上东西的三姥舅,乖乖跟着一起收拾东西,准备走人。
虽然三姥舅手脚利索得不像他这个年纪的老人,但终究还是上了岁数,仗着今天自己钓运好嘲讽三姥舅,万一气出个什么三长两短,那就不好了。
就在两人收拾好钓具,准备转身往渡口外走的时候。
来自海那边方向的一声,船舶即将靠岸的汽笛,引起了三姥舅的注意。
经常在这渡口往来的船只,他闭着眼都能听出是谁家的,是哪一艘,这突然响起的汽笛声过于陌生,不由得他不关注。
“怎么快就来了?”
在三姥舅旁边,同样看着来船的王海陆,认出了船只上的标记,脸上浮起了笑意,“效率真高。”
“这船你认识?”
“是啊,我叫来的。”
“你叫来做什么的?”
“我这不是在外面打闹了七年,多少赚了一些回来。”
王海陆一边从三姥舅手里接过钓具,和手上的钓具并在一起,一边很随意地解释着,“咱们村现在人这么少,晚上黑灯瞎火的,所以花钱找人给咱们村的路上装一些路灯。”
“尽白花这冤枉钱!”
虽然嘴上嫌弃着,但听到王海陆这么解释的三姥舅,被钓不上来东西气得发黑的脸色,却因此好了不少。
“路灯而已,还是太阳能的,没花多少钱。”
“行了,东西给我。”
三姥舅没有再纠结什么钱不钱的,直接抬手抓向了王海陆放在一侧肩上的两幅钓具,并侧了下头示意,“人来了,你不得招待一下,我把这些东西带回去,你在这看着。”
“还是我来吧,三姥舅。”
王海陆稍微动了一下,没让三姥舅的手落在钓具上,“电话还没打进来,稍微让他们等一阵子没事。”
“别墨迹,给我!”
“哦,那三姥舅你注意着点。”
船舶靠岸。
还没等王海陆上前,一看就训练有素的工程队人员便在船舶甲板上开始整队。
王海陆在码头上等他们整完了队,分配完任务的各人员重新散开前往他们所负责部分后,才找上了那个队长一样的人物。
彼此表明了各自的身份,立刻被追求效率的队长安排了个带路党身份的王海陆,领着几个负责规划路灯安置位置的人员进了村子。
村庄里的路灯该怎么摆设,如何保证正常使用。
这些专业的事情都由专业的人负责,王海陆能做的就只是带路,以及完事后的签收。
村里的大人们白天都有事忙碌,学生们又都到邻村上学去了,安置路灯的施工队的作业,就只引来了既没事做、又不上学的孩童。
二十四户的村子,冒出来的孩子就只有五个。
而且还是以王海陆女儿为首的五个豆丁野丫头。
“去去去,没听到喇叭喊你们不让靠近吗?到其他地方玩去。”
王海陆没有特殊照顾叫着自己二叔的女儿,一视同仁地像放羊一样,驱赶着她们。
等她们跑远,而且身周近处没有其他人的时候,才叹息起来,“阴盛阳衰啊,和我们那会儿刚好反了过来,怪不得郑家那小子那么天真。”
“怎么说,那小子咋就被你说成天真了?”
“当年我们那波十来个在这个岁数,为了在跟前的四、五个姑娘面前显脸,整天拉帮结派勾心斗角的,超过两天不打架都是稀罕事。”
“然后你就被打得去外头上学,还被你哥撬走了小丹?”
“你想散伙就明说,用不着三天两头地恶心我。”
“那实际情况又是啥?和我讲讲你当年的丰功伟绩呗?”
“别以为你棒读,我就听不出来你在阴阳我。”
王海陆翻了个白眼,转头看向不远处的施工队正在架设路灯杆的进行过程,带着一点怅然,“那会儿我是个独狼,一打架就是我一个单挑他们一群,还下手特别狠,也就不招大人待见,连我姥看着我都觉得晦气。”
“那个时候,也就三姥舅说我当年像他,和小丹一样,是唯二对我好的。”
“我和小丹在山上小屋过夜的时候,也是三姥舅替我们打得掩护。”
“呕——”
“......”
这一声不合时宜的呕吐,顿时让思绪沉浸在过去的王海陆黑下了脸,“你这是几个意思!”
“你这糖里包着的屎不是马上要漏出来了么,我提前预演一下不行?”
“我也真是的,跟你说这些干啥!”
这个时候,工程队已经安置好一杆路灯,在抬着零件箱的运载车前往下一个安置地点时,王海陆也小跑着跟过去,好提防那些豆丁趁机溜进施工现场搞出什么事故。
为了效率,负责安装路灯的工程队分成各个小队,多线程施工。
好在村里的豆丁们,只有在他家豆丁带领下才显得野。
没有他家豆丁带领,没胆子一个人闯施工现场。
所以王海陆只需要盯紧他家姑娘就行。
三面环山一面迎海的地形,将这个曾经有过一定规模,坐落在天然高台地形上的村子,局限在了一个在地图上不可能再扩大的点上。
道路不多,所需的路灯也不需要架设太多。
立杆,装灯,架太阳能板,拉线,调试程序。
时间都没到正中午,村子里的路灯就已经全部装好,只等王海陆签收。
这个负责安装整个村落路灯的施工队,不仅训练有素,施工效率极高,而且还不接收王海陆及偶尔路过的村民递送上来的烟、水。
在施工队负责人婉拒了以王海陆为首的村人的席面邀请后,便带着王海陆签完字的货单乘船离开。
“现在外头的工程队都这么厉害了?”
看着船舶渐行渐远的身影,一个站在王海陆身边的村里老人啧啧称奇着。
“也不都是这样。”
王海陆将手里的半瓶饮料,递向了被老人牵在手里的四、五岁小丫头,“一分钱一分货,钱给到位了,就能请来这么厉害的工程队。”
“快说谢谢海陆叔叔。”
在看见饮料没半点犹豫就伸手去接的丫头,把饮料瓶抱在怀里后,老人示意自家孩子向王海陆道谢的同时,好奇地问了下,“那这是海陆你花了多少钱请来的?”
“这我就不说了,怕说出来吓着你们。”
抬手比了个价值不斐的手势后,王海陆向周围的其他村人点头示意了一下,在众人有意无意地主动让路中,离开了码头。
原本用来请工程队一顿的席面,虽然没邀请到主体,但不妨碍开席这件事本身。
不过也因为没邀请来工程队,所以这本该白天开的席面,被刻意安排在了傍晚。
在天暗下来,村里的大部分黑暗被崭新的路灯按程序照亮那一刻,在孩子和学生们的欢呼声中,全村人又热闹得凑在一起吃了一顿。
入夜。
“小丹,明天我们去妈那里看一趟吧。”
安顿好女儿小茜睡下,办完事的王海陆搂着怀里的小丹,告诉了她自己明天的行程,“我们的事,多少也得和妈说一声。”
“嗯。”
嘴角像猫一样抿着的小丹,点点头。
......
第二天天一亮,一家三口便出了门。
沿着村里一条向北而行小路,往村外的山林里而去。
一路上,王海陆和小丹都沉默不语,被两人牵在中间走着的王茜也因为知道要去哪,所以一路上都安静地走着。
随着一家三口深入山林,沿小路翻过了一个山坡。
一栋被夹在两山之间的别墅建筑,隐约出现在小路的尽头。
那所别墅建筑,就是他们一家三口今天行程的目的地。
别墅没有外墙,一路走到小路尽头,就能看到这个被自然植物整个围起来的陈旧建筑。
别墅建筑的东侧,有一个与别墅风格格格不入的建筑。
是一个庙堂一样的神龛庭,里面供奉着一个被框在镜框里,手拿话筒、一脸热情洋溢的明星画报。
画报前的香炉里,看上去刚竖进去不久的香,燃起的青烟给画像抹上了一层朦胧。
这层朦胧,让画像里的人仍仿佛站在舞台上一样。
五十多年前,村子里出过一个大明星,再加上当时流行在山里盖大别墅,因此明星在回馈村子,给村里的房子翻新的时候,也顺便在村外的山林浅显处盖了这么一栋度假别墅。
就连海边的渡口,也是那时候修的。
然而天妒英才。
正值大明星名气达到巅峰的时候,一场意外让大明星陨落的同时,也绝了村子借旅游产业繁荣起来的希望。
当时的大明星还年轻,没有后代。
这栋度假别墅也遵照遗嘱成了村子的集体财产。
但在没有足够经济实力的情况下,护养一座度假别墅谈何容易。
如果不是村子后来发生的事情,这栋度假别墅只能被荒废着、破败着,如同通往度假别墅的碎石路被山林侵蚀成了林间小路一般,在未来彻底成废墟,成为村子里的怪谈来源地之一。
虽然不信那个已逝了几十年的大明星能保佑什么。
但王海陆还是从香盒里取出来一把香,分成三份分给小丹和女儿,一家三口按顺序拜了一遍明星画报,以感谢他的度假别墅为村子做出的贡献。
拜完神龛,王海陆一家三口走进别墅。
老旧的别墅客厅里,一个年纪和三姥舅差不多大的老妇人,正拿着扫帚扫着地。
在见到王海陆的时候,老人愣了片刻,想起来他是谁后,也没有开口打招呼,只是对着他欣慰地点了点头,抬手示意了一下。
单层形式的度假别墅,有许多独立的单间。
每个单间的房门都被拆了下去,让单间与客厅空间连通在一起。
王海陆在小丹带领下,和女儿一起进了其中一个单间。
房间内,一个面容略有些苍老,但神情宁静且呆滞的妇人,正坐在单间的窗边,手上抚摸着一件陈旧衣物,同时抬头看着被树荫遮挡住的窗外,仿佛等待着什么人回来。
看着妇人,王海陆咬了下下嘴唇。
暂停了片刻后,才开口叫向妇人:“妈,我回来了。”
王海陆对着母亲的呼唤,并没有获得来自母亲的任何回应。
她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等待着一个永远也不可能回来的人,王海陆的父亲。
知道会有这样结果的王海陆,只是攥紧了空着的那只手,停滞了几分钟后,才将这次他来这里的目的,向母亲一一诉说。
清楚王海陆心里难受的小丹,依偎在他身边。
在王海陆向母亲说出要娶她,并且给女儿一个完整的家的时候,紧了紧她抱住的王海陆攥死了的拳头。
没有从母亲那里得到任何回应,但就当母亲已经同意了的王海陆。
如同完成了海外传进来的婚礼仪式里的口头宣誓一样,当着母亲的面,与小丹进行了最后一步,随后抱起腿边的女儿,一家三口转身出门。
离开陈旧但不破败的度假别墅,沿原路返回村子。
见过母亲的王海陆,像是放下了什么,又像是拿起了什么。
一把小丹和女儿送回家,便顺手关上房门,走出院门,来到村里老人寻常没事时经常聚起来谈天的空地。
“嗯?我没听错?”
听到王海陆来意的老人,将烟斗里的烟灰磕掉,诧异地看向他,“你想把村子里的警务接过来?咱们这村子有这必要?”
这小子脑子受什么刺激了?
“郑伯。”
王海陆的态度很坚决,认真地看着老人,“我这次回来,就不准备再离开了。”
“但我这已经离开了七年,村子里早没什么事让我帮的,我又不想每天像个街溜子一样没事情可做,所以看村子里缺个保安,而我又年轻,所以想把这事接过来。”
“怪不得你小子把路灯线路接到了村子的公房,而不是你家。”
对王海陆做事愿意找他商量而感到满意的郑伯,笑了笑,抬手用烟斗点了点王海陆,“原来你小子一开始就打了这个主意。”
“路灯那事纯粹是我想为村子做一点贡献。”
王海陆很识眼色的上前给郑伯的烟斗续上他买回来的新烟丝,并擦着火柴点上,“总闸放我家多不合适。”
“行了,既然你愿意接过来,那你就去做去吧。”
郑伯对着烟嘴抽了一口,诧异地看了一眼烟斗里燃烧的烟丝,“公房里什么都有,手续什么的你看着办。”
“那真是谢谢郑伯了。”
识相的将一整包烟丝礼盒都放在郑伯身边的王海陆,等到郑伯和其他老人分享新入手的烟丝的时候,才不动声色地起身离开。
村子的公房,除了被当成了药房,谁有个头疼脑热的时候去配药以外,整体就是个摆设。
毕竟村子里真要是有了什么事,一般都在刚才的空地那边解决。
因此王海陆来到公房的时候,敞着门的公房里连个人都没有。
昨天接线的时候了解了一下公房情况的王海陆,轻车熟路地找齐了就职所需的一切用具,自己填表,自己贴照片,自己盖章。
一份自己拿好,一份归档后。
王海陆便来到接入了路灯线路的那个房间,成为了这间职能转变为村防办公室的房间的负责人。
公房的二楼,有一台村子里唯一的电脑。
然而那台电脑因为没联网,除了控制打印复制机以外,没其它用处。
在办公室里消磨了半个小时的时间后,确定真的没人来这里后,王海陆从办公室的柜子里,取出他昨天就藏好的坪板电脑,连上电,开了机。
“有必要这么鬼祟?”
“没办法,村子里都是熟人,真要让人知道我做了什么,脊梁骨都要被戳破了。”
随着坪板电脑开机,屏幕上都没有显示待机画面,就直接呈现出一个个分割窗口。
每一个窗口里,都显示着一个实时监控的画面。
“你还在意被人戳脊梁骨?”
“兄走弟及在这里又不是什么伤风俗的事,没看见刚才郑伯都默认小丹家是我家了么?”
“嗯?刚才?你们这一村究竟都是些什么人啊。”
“少见多怪,谁让你和我搭档前,总是窝在一个地方不动弹,等轮完我这班,你换个教里的行走,多跑一些偏僻地方,你就知道这里的这点事都不算啥。”
“还轮到你来教训我了?”
“嘘!”
就在耳边的声音准备继续说些什么的时候,王海陆抬手打断了话茬,目光看向了某个窗口,“有人要来了。”
渡口那边同样有路灯。
能从那边的窗口看到一个时尚感有些足的年轻女性,正骑着电动车往村里来。
“这人是?”
没见过这人的王海陆,诧异地看着熟练地与村人打招呼的对方,抬手虚点了几下,眼睛看着空白的墙面。
“这人居然是村子里的医生?还是医科大的研究生?”
“原来如此。”
收回目光的王海陆,脸色怪异地看着视频窗口里,往他所在的这公房而来的村医,“没想到还得过她这一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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