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编外个体的常识有些怪
灰黑的小巷，细长而扭曲。
越往里，便越是狭窄，无法并行。
金属在这里，如同不要钱一样被奢侈地使用。
遍布灰尘的地面是金属的，小巷两侧的墙也都是金属的。
如果忽略掉金属地面那不知多久没有清理过，被反复踩踏形成疤痕的污斑，局部规整且没有任何杂物堆积的小巷，看着并不脏乱差。
有着高度相似的面容，一大一小的两人，一前一后行走在这小巷里。
两人一言不发，从握完手，建立了搭伴关系，便沉默地走在同样沉寂的灰黑里，在前面大的胸口红光照明结束后，一同被小巷的深沉黑暗淹没。
走在前面的霉一万，脸面死板，没有任何表情。
然而时不时闪烁一下的眼睛，以及走路时并不随身摆动，时而攥紧时而放松的手，证明她内里并不像她脸上那么凭静。
“......”
麻烦，怎么突然一冲动就找那家伙搭伙了？
她可是个编外个体，找她搭伴，不是把麻烦带回家了么？
自己之前是怎么想的，怎么突然就想邀请她搭伴生活了？
自己不是独身一人惯了，不需要有人搭伙，也能过下去么？
难道就因为她长得和自己一样？可有这张脸的人多了去了，为什么偏偏是这个？
自己是不是被情绪起起伏伏刺激坏了脑子，要不要找那个庸医掀开脑壳看看里面的情况？
呃......庸医那还是算了！
然而寻求外部治疗的想法，刚一产生，就被霉一万自己摧毁，因为她想起来自己已经欠了那个庸医很多账，已经被那个庸医挂了黑名单。
账单还清之前，她连自身机体的疲劳老化，都只能用无视应付了事。
“......”
呵，这家伙还真是无忧无虑。
披散的金属色质地头发，其中两束固形在额头两侧的垂发，将身后之人的一举一动都反射在她眼里。
走在她后面，给自己取了个没名字称呼的编外个体，明明是在这小巷里被她惊醒的，却表现得像第一次来这里一样。
看到身后这家伙，用那她越想就越觉得来气的眼神，四下扫视，左瞧右看。
再联想到当把她带回自己家，然后给自己未来招惹来的一系列麻烦。
她就总有种立刻违背刚才两人握手时自己说出的承诺，立刻拔腿就跑，丢下身后这东西不管的冲动。
然而冲动终归只是冲动。
即便忽略掉她那已经疲劳老化的双腿能不能支撑她暴起冲刺，就是能跑，她又能跑到哪去。
她自己就是个被困在这一小片区域里的囚犯，在承担的债务偿还到红线范围之上之前，她哪都去不了。
“这里，人经常走么？”
当没名字在她额前垂发的反射中，开始盯着一处，看上去明显是被人在无聊之下，反复踩出来的脚印状灰尘结痂污渍后。
小巷里两人之间的沉默，终于被这个编外个体率先打破。
霉一万知道这编外个体为什么这么问。
也知道，这编外个体真正想让她回答的，是这小巷里为什么看不到她俩以外的其他人。
“你之前睡在那边没听到么？”
“听到什么？我那时候睡着了，什么都没听到。”
“最近巡吏为了抓商业间谍发了疯，在这种地方遇到商业间谍，然后被巡吏顺手击毙的概率太高，所以那些怕死的都不敢走这里。”
“万姐你不也一样怕死么？”
面对霉一万的回答，没名字疑惑不解，继续问道，“那为什么还要走这里？”
“是啊，为什么呢？”
这个问题霉一万发现自己不太好回答。
经过刚才，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其实嘴上说着想死，但自己其实仍然是一个怕死的胆小鬼。
不然在身后那个编外个体用实际行动表示要帮她结束生命的时候，也不会抬手用力拍开对方伸过来帮忙的手。
没有被登记在档案里的编外个体，如果帮她结束生命的话，并不会引起胸口那东西的对应反应。
她在那一刻做好了去死的准备的话，她真的会死。
既然她事到临头选择继续苟活，就证明她压根不想去死，那她就应该像其他那些怕死的人一样，远离这里才对。
为什么呢？
“为什么呢？”
身后的没名字，就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一样，在她在心里问自己的时候，掐着点重复了一遍她的话。
“不冒险走这边。”
动了动嘴角，不知为何，霉一万突然发现自己又能回答对方的问题，“我怎么把你带回我住处，你是编外个体，走外面生怕自己不被抓？”
“为什么？就因为我是编外个体，所以就要被抓？”
“......”这家伙就不明白编外个体代表了什么？连这点常识都没有？
她是怎么跑蹿到这里，还能安稳睡着的？
这个新问题霉一万没有回答。
不是她因为这答案太过常识而不想去回答，而是接下来她们马上就要换路走了。
“诶？不继续往前走了么？”
两人没有一路走到小巷尽头，显然让没名字有些失望，话语里的失望情绪异常明显，问完，没名字又看向周围的小巷环境，问了个新问题，“你家是在这里么？”
“你觉得这周围像个能住人的？”
霉一万将问题反抛了回去，然后俯下身，握住一个隐藏在灰尘污垢里的提手，试图将普通光视觉极难发现的通道顶盖拉开。
“这里，不能住人么？”
然而面对这个问题，没名字显然有着和霉一万不一样的看法，“这里如果没人来的话，睡觉的时候很安静啊。”
“......”你是个没记录的编外个体，当然想待在哪就能待在哪！
感觉自己仿佛被身后那个家伙嘲讽了的霉一万，用着力，没有空反驳过去。
然而除了臂膀关节处传来的咔咔作响声以外，被她拉着的提手连着的顶盖，并没有分毫被拉动的迹象。
“需要我帮忙么？”
没名字好奇的站在她面前，看着被她拉拽的提手。
“......”帮忙？就你那小胳膊小腿？
感觉自己臂膀肩关节处的螺纹齿轮又有几处被撇断的霉一万，翻了个白眼，继续用力。
然而没名字虽然没有从她这里得到回应，但还是将看着稚嫩，并且握上去也同样柔若无骨的小手，放在了提手空余的位置上，一副要和她一起用力拉拽的架势。
“？？？”是自己机体老化的过于厉害，以至于自己的反馈感知出了问题？
这井盖有这么容易被拉起来的么？
霉一万诧异地看着体感上突然很轻松就被提拽起来的圆盖，一时间思绪卡顿得反应不过来。
她手里的通道顶盖，之所以与金属地面能够看着仿佛融为一体，是因为它最初本身就是金属地面的一部分。
后来因为一些原因，需要在这里开一个口子。
才用剥离对应位置金属原子的方式，将其与金属地面分开。
但为了保证分开后的金属圆盖不会因为一些额外原因，被人轻易开启，依然用对应的磁约束变相保证通道顶盖与地面的整体性。
所以在没有对应解锁工具的辅助下，才极难被人单纯用机体力量拉拽起来。
她不信邪的摸了摸顶盖边沿。
“......”磁性干扰还在！
感受到机体受到干扰对自身思维意识产生的冲击，头发都根根炸起，脑袋如同刺球一样的霉一万，第一时间收束着自己的发型。
虽然没了她的搭手，被提起来的顶盖，依然被没名字很轻松地提在手里。
而且没名字看起来好像很喜欢玩这个提拉游戏，将顶盖反复的复位拉起。
“别玩了。”这家伙！
还好这家伙一直低着头，不然要被她笑得够呛。
将炸毛的头发重新恢复披散状态后，庆幸自己没有丢丑的霉一万，拦住没名字对顶盖的再一次复位拉拽，“走吧，跟我下去。”
说着，她便直直地跳入了漆黑井道。
井道的漆黑不仅仅是因为缺乏光照，更因为它的深度。
用了一秒多时间，通过了十米多高的位置后，霉一万在机体的自发坠落姿态调整中，嘎吱一声稳稳落地。
落地后的她，并没有留在原地，做出接人的姿态。
而是后退一步，等待没名字像她一样跳下来。
“呼啊~”
只听上方一声玩闹一样的低声怪叫，一个身影在黑暗中落下。
“你那是什么姿态？”
能够在黑暗里视物的霉一万，看着双手双脚落地的没名字，遗憾她没摔死的同时，也奇怪她落地时为什么没有任何声响。
“呼，哈！”
而在她问出声的同时，双手双脚着地的没名字，突然弹跳起来，摆动身体做出了个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的动作，“猫形态，加载完成！”
“......”这家伙这动作，怎么感觉很适合用在舞台上？
承认自己被没名字的动作冲击的心悸了一下的霉一万，不作任何表示地扭头就走。
“诶？你不觉的可爱么？”
见她没反应的没名字，抬在胸前的双手背在身后，垫着脚又跑又跳地赶到她身侧，好奇瞄过来，“猫型欸，你不喜欢么？喵~”
“......”忍住，忍住，不要受这编外个体的诱惑！
强忍着将身边的家伙搂进怀里揉搓一顿，深深地嗅闻她味道的霉一万，咬着牙地问了一句，“那是什么。”
“什么，你不知道猫？”
听到这个问题，让没名字顿时瞪大了双眼，往前猛跳了一步，扭身面朝她后退着交叉踱步，然后抬手比划着形状，“猫这么可爱，你怎么能不知道猫猫呢？”
然而就在没名字准备向霉一万展示什么是她嘴里的猫时。
她手上比划着的动作还没完成，便突然中断，侧耳倾听着什么。
“跟我来！”这家伙，听觉怎么这么灵！
注意到没名字的异常表现的霉一万，立刻反应过来，也不管双腿肢体的老化程度，用力在脚下的金属地面上留下一道痕迹后，向前猛跑起来。
虽然嘴上说过跟她来。
但霉一万并没有在起跑后，拉上被她越过去的没名字一起跑。
没跟上来么？
没听到身后有赤脚跑路声音的霉一万，心里一沉，刚想着要不返回去带上对方，但随机一狠心，选择不管她继续奔跑。
也好，如果这样能甩开她的话。
留她在自己身边，只会是个定时炸弹。
想到最晚八十个工作日后，身后那个编外个体，就会被对应的回收部门带走，霉一万便有些庆幸现在就能提前把那个家伙甩了。
到时候回收部门找不到人，她也有理由把责任推出去。
轰鸣声，从微不可闻，到隐约可辨，再到轰隆作响，渐变得很快。
伴随轰鸣声而来的震动，更是让脚下奔跑的地面，稍不注意就会引起奔跑节奏紊乱。
急迫地涌上思维意识里的危机感，如同小锤一样，连续敲击着霉一万她的额角，眼角两侧的皮肤下，仿佛有什么东西马上就要冒出来一般。
“到了！到这躲起来！”
明明感知里，身后没有任何东西，但到了安全地带自始至终没有回头看一眼的霉一万，还是忍不住大喊了一声。
然后面对着漆黑的金属墙，紧贴在上面，让自己尽量远离轰鸣声的来源。
轰鸣声越发震耳欲聋，震动已经不止于地面，连她贴附的墙面，也在不停颤抖。
在轰鸣声的来源，从她躲着的凹陷区域经过时，一股力道仿佛扼住了她全身，将她往身后轰隆作响的所在拉拽过去。
手上没有任何抓握固定的霉一万，只能尽力让自己的双脚，把自己往墙面上抵，抵抗着那股拉拽她的力道。
终于，短暂而又漫长的轰鸣声开始远去，扼住她全身的力道也随之消散。
不需要再角力的霉一万，只觉得自己全身一软，然后跪倒在地，捂住了自己的脸。
虽然没有看到自己现在的脸面，但她知道，自己现在一定很丑陋。
“哇，壮观！”
“体量那么大，居然还能以这么快的速度开来，磁悬浮，还真是厉害。”
就在霉一万的双手用力，想要在剧痛中，将自己的这张脸扯坏，一个感慨声在她身后响起，同时一个手指还点了点她后背，“那东西不过就是一超大号的地铁，有那么可怕的吗？”
“你......”
霉一万不可置信地看向出现在她身后的编外个体，干哑的问道，“没事？”
“这里这么安全，我能有什么事？”
这个问题问的，让没名字表现得很是疑惑，然后在她的注视下，恍然起来，“你是说刚才的那个空气抽吸力？”
“那算什么！”
没名字表达着自己对扼住霉一万全身的力量的不屑，还做了一个她看不明白的舒展动作，“那点力量，根本奈何不了猫猫。”
娇小的身体，随着双手伏地，尽数将其比例里的美好展现出来。
在内心的后怕、后悔，以及对美好的向往的驱使下，霉一万终于没有在忍耐自己，在没名字的惊呼中，将她整个搂在自己怀里。
使劲的揉着、吸着。
无视了她的一切口头抗议。
这个编外个体，她不知道她的制造者是谁。
但在将其搂进怀里的那一刻，她无比感谢创造她的存在。
没有经过任何殖装改造的这个编外个体，真的好软，仿佛没有骨头一样，真想把这孩子全部揉进自己的身体。
“放开。”
霉一万瞪着眼睛，看着用手抵着她的脸，不让她亲过去的没名字。
“不行！”
没名字的态度也很坚决，“猫猫拒绝一切直接亲脸的动作！”
“就让我亲一口。”
“不行！”
“就一口！”
“半口也不行！”
“不行？”
“不行！”
“不让我亲，那我就舔你了！”
“不行！猫猫是高傲的，只能自己舔自己！谁允许你这个下仆擅自舔猫猫的！”
“这可由不得你！”
“啊！看我猫拳！”
脑门上挨了一拳的霉一万，虽然没感觉到痛，但头却不由得一仰。
跟着，她便感觉到怀里一空，被她紧紧搂住的编外个体，仿佛流体一般钻了出去。
不过，心里获得了异样满足的她，并没有张牙舞爪地追向脱离她怀抱的编外个体，而是顺势一倒，仰躺在凹陷处的冰冷金属地面上，懒懒的不想动弹。
“猫形态，加载结束！...好点了么？”
“嗯，好点了，谢谢你。”
“不客气，猫就是那么能治愈人。”
“所以说，你说的猫，究竟是什么东西。”
“猫可不是什么东西，猫是一种信仰，居然连这点常识都不懂，你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猫？信仰？常识？”
被这一连串奇怪话语搞得不知道自己头脑在哪的霉一万，抬头看了身边跪坐着的编外个体，顺势把头枕在了她膝盖上，“那你的常识还真够怪的。”
让她奇怪的是，明明揉搓起来柔若无骨的编外个体。
在她的头枕在她膝盖上面的时候，却又能明显感觉到她的结实。
嫩滑柔软的皮肤，与皮肤下结实的肌体，带给她一种很难形容的枕感，让她想一直这么躺下去不起来。
“要是时间，能永远停留在这一刻，那该多好。”
“想一直压着我腿不起来？”
没名字将霉一万那硬邦邦的脑壳移开，“想多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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