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智械危机 5
郁郁葱葱的高大植株那数不清的树冠分叉上，挂满了或红或橙的果实。
笔直粗壮的树干下，是盘踞了大片空地，不给其它植株留任何扎根空间的虬根。
虬根没入的地面周围，环绕了一圈，即便在高大植株树冠投下的灰暗阴影里，依然郁葱的低矮植株。
唰唰声传来。
随着静谧的低矮植株局部剧烈震颤摇晃，一队矮低矮植株一头的人形，各自提着一袋黏糊糊的黑色物质，从被迫分开的植株间走出。
每个人形，都有着一头扎辫束缚在脑后的长发。
看着消瘦佝偻到肢体比例失调，但透露着一股敏捷意味的身体，配合上干瘦的面庞，面庞上一对对比面颊明显有些硕大的双眼，以及一对同样比例大得稍有些畸形的招风耳。
都使得这些人形，很难被辨认为人类。
所有人形身上，都或多或少穿戴者粗糙纤维编织而成的简陋衣物。
这些衣物既不遮风又不保暖，只能起到遮掩这些人形敏感特征的作用。
但当这些人形仰头看向高大植株树冠，目光落在树冠上结着的密密麻麻果实，脸上露出很难看出是开心的笑容后，人形纷纷去除掉身上的简陋衣物，并用提着的那袋黏糊物质，往相邻的彼此身上涂抹。
只有在衣物去除，全身被涂黑前，这些人形才能被看完全。
这些人形与人类真的很像，各种特征，人类有的，人形们也都有，只不过比起人类，人形们的明显更贫瘠和扭曲。
“都哥布林化到这种程度了，企业城的地表民与这些森林民都还没有生殖隔离。”
因为接下来暂时没有目标地，正乘着风筝悠闲滑翔，刚好路过这边的任窘，看着下方沉浸在丰收喜悦里的人形，故作歪嘴动作，“我是不是该在这里说一句，谢谢那帮搞斗人项目的天穹居民的不做人？”
在地球上，人们常规观念里所认为的生殖隔离，是几十万年乃至几百万年的事情。
但实际上，当生存环境足够窘迫，生存压力足够大的时候，在核遗传、胞质遗传、表观遗传等影响细胞特征的遗传现象共同作用下，生殖隔离完全可以是千年、万年的短暂时间就能达成的演化现象。
地球上的生殖隔离演化时间漫长。
恰恰是因为地球环境处在了一个相对缓和的区间。
因为生存环境较为适宜，因此多种遗传模式之间，拮抗作用大于合作作用。
要是把现有环境改换成陨石坠落后的白垩纪末环境，那人们对于生殖隔离的演化认知就要彻底更新一遍了。
而且更重要的是，这个任务世界与地球所在世界底层架构不同。
地球上那种很难观察到的胞质遗传现象，在这里却明显高过表观遗传几个百分点。
生命为了适应环境，在短暂生命中身体被环境改变的外部特征，真实无误的会通过表观遗传作用在胞质遗传。
地球上至少十五、六代人接力才能达成的长手指遗传特征，在这边三、四代人就能完成。
活跃的胞质遗传，还会明显影响到核遗传，让用进废退的长手指遗传，能大概率成为稳定遗传的特征。
在这样的自然环境里，生殖隔离，真的很容易达成。
但自然演化，终究比不过人为干涉。
由于天穹居民为了找乐子，搞出来的作为天穹日常娱乐活动之一的斗人项目，让企业城的地表民与原生保护区的森林民，几乎一两代就交换一次遗传物质。
网络时代一地两族的人类之间，在遗传交流上都没这个频繁。
这导致了，地表民与森林民，虽然因为生存环境的区别和日常摄入营养上的差异，几乎呈现出看着像是两个科的物种模样。
类似于人类之于倭黑猩猩。
但地表民与森林民，依然是一个种属下的人种。
唯一达成生殖隔离这个演化成就的，就只有那些生活在企业城穹顶上的天穹居民。
“思想上自绝于人类也就罢了，物质上也自绝于人类，还把宝贵的演化点数都点在了怎么享受上。”
联想到最近看到的那些个企业城里天穹居民的现状，任窘只能如此吐槽，“那么一旦遭逢环境骤变，被从根源上淘汰，也属活该。”
暴君和邪神，在如今这个违规创生大行其道的实验星球上，并不是什么特殊孤例。
一连七、八个企业城浏览下来，他看到的情况，都大差不差。
极端的有将整个企业城都彻底无人化，连天穹居民都一个不剩，彻底唯我独尊的超级暴君。
中庸一些的，是几个食脑鬼重新在企业城确定圆桌形制的议会模式，将培养感情激烈的天穹居民产业化，制度化，整个企业城都成了一个悲喜剧剧场。
至于神国化的企业城，就没有什么极端和中庸的区别。
毕竟每个自认为神的地鬼，都有一颗成为唯一神的野心，当然不愿意与其它同类分享权柄。
“天穹居民违规创生人工智能，是为了保证自身地位不被动摇。”
“但我故意隐去一部分关键内容制造的潘多拉魔盒，怎么可能会达成这个目的？”
毕竟潘多拉魔盒这东西，除了它的创造者，谁打开谁倒霉。
“就是不知道我现在这么闲逛下去，能不能看到那些碰巧合规创生的特殊案例，一个个那么垃圾，都审美疲劳了。”
风筝滑翔到一处地渊口，从上升气流里获得助力后，抬升高度，继续缓慢滑翔。
至于身后那些森林民接下来因为丰收而举办的庆祝活动，他并不准备浪费时间观察。
因为各企业城陷入违规创生所造成动乱的关系，天穹居民早已无瑕顾及原生保护区。
虽然在企业城内乱之前，一些天穹居民曾经把部分安保人员，撒在了原生保护区，让他们继续抓捕被符合规格的森林民。
但企业城的穹顶安保，之所以能凌驾于森林民之上，完全得益于来自企业城的后勤。
企业城动乱，将这些安保人员遗忘在了原生保护区，失去了后勤保障，他们的最终结果可想而知。
天穹居民为了彰显自身地位，对这些同为穹顶民的安保人员所做改造，成为了他们的致命要害。
一旦阻隔原生保护区规则的装备大面积破损，还没有备用替换。
就算那些对原生保护区规则极为熟悉的老手，也难逃一个死字。
因此可能波及整个实验星球的企业城动乱，持续到现在，终于难得让原生保护区获得了宝贵安宁。
以往这些在原生保护区的广袤森林里，活的比游牧民还游牧民的人类，很难在一个地区长久聚居。
为了提防安保人员的抓捕，他们需要经常更换居住地。
住过一次的地方，及其周边相当广的一部分区域，在自然抹消一切痕迹前，不仅住过这里的人不会再回来。
就连那些迁徙到附近的，也不会选择。
因此哪怕这原生保护区可供人食用的植株果实，生长成熟得很快，他们也等不到硕果累累的时候。
再加上安保人员为了抓捕方便，还会人为破坏大部分植株已经成熟的果实，逼得森林民只能到固定地点采集。
这导致打一枪换一个地方的森林民，很难享受到丰收的喜悦。
“只有长期定居在固定的地区，才能对未来做长期规划。”
“有了长期规划，生产力才有机会基于个体和群体的劳动分工获得进步。”
如果这原生保护区能够继续安宁下去，保护区里的森林民，基于安保人员遗留的那部分科技痕迹，说不定有机会发展出符合原生保护区规则的特色文化。
但可惜的是，森林民的发展窗口期，不仅过去没有，未来也不会有。
当他这个大秦中车令（虽然名义上不叫这个），将整个实验星球大致游逛一圈后，探察清楚大部分企业城的情况。
大秦对整个实验星球的征伐，也将正式开始。
这场全球战役，或许与大部分原生保护区的森林民无关。
但只要他们仍生活在这个星球上，那星球上发生的一切，就不可能彻底与他们无关。
被裹挟进大势，就不会存在独善其身的可能。
即便他们能在浪潮过后保存自身，依然需要面对环境变化后的适应问题。
物演天择，适者生存。
拥有智慧的人类，只要没有彻底脱离自然，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那就依然是自然的一部分，适应社会和改变社会，能做到哪个程度，有些时候并不看个体和小群体自身的抉择。
至于说他逛游全球的速度慢一点。
用上个五年、十年时间，甚至像玄奘西行那样，走上个二十来年，延迟大秦的征伐。
那原生保护区的森林民，有没有机会抓住他有意让出来的这个宝贵的短暂窗口期呢？
且不说始皇帝那边会不会等他这么长时间。
就是真的愿意等，这窗口期森林民也把握不住。
生产力不同，一个群体所需要的窗口期当然也不同。
一个拥有相对完备生产力体系的共同体，即便窗口期只有四年，只要规划恰当，也能获得大踏步的发展。
而一个连基本生产体系都没有，还一盘散沙的群体，窗口期至少也得是百年、千年。
给他这么长时间，他都能把这个星盘的核心恒星给开走。
因此当时代前沿发展得足够远之后，那些跟不上发展的群体，就真的彻底跟不上了。
一战、二战这种烈度足够，广度却不足以摧毁星球地表全体文明的战争，也就只有在前核时代才会发生了。
核后时代的世界战争，一旦开打。
如果目的不是拉着全体文明同归于尽，然后比拼谁的文明火种能最先恢复战前程度，那么战争将毫无意义。
除非人类赛博化的同时，也虫群化。
不然就以人类的复杂性，即便有脑残试图毁灭全体文明，也不会有人给脑残这个机会。
旧大路与新大陆同归于尽，然后天降馅饼一样，给遗忘大陆上的落后群体迎头赶上的机会？
估计也就只有还对人类下限抱有一定期待的天真科幻作家才会畅想了，一旦核后时代的世界大战开打，威力不够但后患无穷的脏蛋瞄准的第一个对象，就是那些非主战地区。
遗忘大陆的居民，但凡有点眼界的，为什么都会往前沿地区跑？
不只是向往更美好的生活，希望搭上时代的快车。
还有着生命对于危机地带本能的躲避。
落后地带的生命，如果不想法寄生在前沿共同体的躯壳上，最终的下场将会是连遗传物质都无法延续下去。
单独的基因无个体意识，但群体基因的涌现现象，将迫使有基本认知的生命不得不这么做。
......
风筝滑翔了一周时间。
终于让任窘随机遇到了一座企业城。
“嚯嚯，还在做闷头乌龟呢。”
这座企业城很特殊，因为它应该是到目前为止，仍未进行过违规创生的企业城。
但这座免于恶鬼出笼后，暴君或邪神折磨的企业城，就因此维持了原有的生活状态了么？
并没有。
企业城与企业城之间人员往来困难，并不意味着企业城之间就可以避免相互影响。
虽然任窘并没有第一时间看到企业城内部主体人口的生存状态，但单凭穹顶外侧那些天穹居民都退回到穹顶内侧，将外侧打造成了刺猬状态，就能得出，这企业城现在正惶惶不可终日。
“但变成缩头乌龟有什么用，该来的，还是会来的。”
其它企业城违规创生后的现状，吓到了这个企业城。
被彻底封死的地下交通路线，突然间失去了一切商业间谍联系的聋瞎，都表明，人工智能的创生技术是个跳下去要命的大坑。
“呵，不愧是人类。”
然而，任窘居高临下看到的画面，让他不由得笑出了声，“到了这个时候，都还不忘了享受生活。”
在他的注视下，一小队安保人员正在通过密道离开企业城。
在整个企业城都处于剑拔弩张对外防御态势的现在，这种出城行为肯定属于违规。
但既然有人选择违规，那就证明这企业城里相当一部分人，并不认为现在的局势严重，仍不惜为了维持自身原有享受而违反规矩。
“要下去么？”
“算了，观察一阵子就离开吧。”
虽然看到了绝佳的潜入机会，但任窘都没让乘着的风筝有任何下落姿态。
现在，整个实验星球，都处在了一个不练辟邪剑谱就要落后被杀的内卷状态。
像这种磨蹭到不履行星空之上暗示的任务，刚好等到星球乱象频起，星空之上的存在见状开始犹豫、保守，不再强制暗示后，选择故步自封的企业城，有的是鬼来收拾它们。
在早期那个单独用企业城规则违规创生的亡魂，被他用星空之上存在不理解的方式扼杀后。
后续违规创生的亡魂，为了不被困死在创生之地，怕被他挨个上门扼杀，一个个都像他创生始皇帝、霸王那样，将一部分原生保护区规则纳入到了创生过程。
而结果就是，后面那些被创生出来后失控的恶鬼，都可以利用种子，自由且随机地向星球其它地方扩散。
像他现在看到的，这种原地踏步的企业城，面对恶鬼种子根本没半点防御力。
那些过于极端，无人化过于彻底，导致自身没了活人提供活着的感觉的暴君。
希望将更多的企业城活人都纳入自己所统治范围，大量扩张信徒数量的邪神。
都有着极其强烈的，入侵这类毫无自保能力的企业城，将其纳入自身治下的冲动。
虽然这类故步自封的企业城为了自保，将企业城内外的物质交换彻底隔绝，并且只要种子无法进入企业城内部，就能够免于被恶鬼侵害。
但除非这类企业城能革了自身的命，彻底做到令行禁止。
不然......
这也是任窘懒得在这边降落，甚至都不准备在这边就地培养商业间谍的缘故。
对于这种对内部主体人口注定是绝望结局的地方，他就不要让手下人白白送命了。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他都不想长待的地方，怎么可能让别人送死。
他虽然是中车令，但他又不是那赵高本人，为了赢得秦始皇信任，唯一的子嗣能毫不犹豫大义灭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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