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渐尾
烤巨孔雀、烤金天鹅、烤双翼幼龙、烤双头幼鸟......
邀请外人参与的正式家族宴会，那些以享乐为主基调的宴会自然不能相比。
巨大的环形餐桌中心空洞里，各类任窘和爱雅见过的、没见过的食物，被身强力壮的仆人四人一组地扛着，从深邃隧道的一面走出，绕着环桌内侧走一圈后，又没入隧道的另一面。
负责切割分肉的仆从，在环桌内侧站了一圈。
按照就坐食客的需要，在食客心仪的餐食路过其身边时，熟练快捷地切削采集。
在所有食客中，本就是异类的爱雅，依然是这里最为突出，引人注目的那一个。
因为无论面前经过的食物是什么，除了一些做工极为简单的素食外，她分毫不取。
「啊———！馋死我了———！」
把众人异样目光当空气的爱雅，在有条不紊地将餐盘内的绿色菜叶，包裹住天琴草泡水取汁浓缩后结合甜果制成的果冻，一起送入嘴里后，持续的在心里向她侧身后只能闻味的任窘愤怒咆哮着，「你给我说清楚！为什么我现在只能在这里吃素？！！」
环桌周围的空气，在刻意安排下。
能将所有出现在环桌内侧的食物香味精准地送到每一个就坐食客鼻腔的同时，还不会让食物香气彼此混杂，保证每一道菜肴味道的纯正。
本来就是个饕餮的爱雅，在这种环境氛围下，却只能闻着味吃素，可想她有多抓狂。
她的这个出淤泥而不染的人设，只体现在品行上，不需要搞什么餐风饮露的外在形式折磨自己，因此正常人能吃的东西，她一样能吃。
但她侧身后女仆模样的任窘，却在她刚一就坐，环桌内的第一道菜肴端上来后，告诉她在这里只能吃他提示她能吃的东西。
而他提示的菜肴，却恰恰都是些简单朴素，但最适合用来解腻的冷盘素菜。
稍微味道浓郁一些的、制作复杂一些的热菜，哪怕同样全素，都不在提示范围内。
“放心，原因我会解释的。”
「但为什么不能是现在？！」
“我现在解释了，你可能连我提示给你的菜都吃不下去。”
“......”
没从任窘那里得到答案的爱雅，只能强忍着被美味诱惑着流口水的冲动，尽最大力量维持着这个身份人设的娴静状态。
然后按照对方新的提示，给了站在她前面站着的女侍从一个眼神，让这侍从将路过她这边的一道水晶模样的花骨朵菜肴盛一份过来。
在菜肴摆到她面前，把空餐盘替换掉后，爱雅抬手准备取食。
但在抬手的过程中，她那副经常戴在眼上的眼镜，镜片折叠着在她手心一闪而逝。
她的这副眼镜，不仅能帮助她看到一些寻常难以看到的东西，也能在她不方便的时候，将相关内容拍摄记录下来。
而她这么做，并不是自作主张想要自己探寻任窘让她在这里有条件吃素的缘由。
她还没这么熊，没事找事的作死。
用眼镜将提示她能吃的菜肴记录下来，依然是任窘要求她在这里只能吃他提示的菜肴时，其中的附加要求。
至于对方为什么会有这个额外要求，估计与之后的解释有关。
持续了大概三个小时左右的正餐环节，终于结束。
接下来肯定还有没举行完的相关仪式。
但那些，都与爱雅这个不受重视的贵族孤女无关。
所以，在没等到蓝鸢家的那些内女外妇餐后任何对她的活动邀请后，爱雅也顺理成章地提前离开。
坐着又消耗了一个幼童的浮舟，返回城堡大门，再重新七拐八拐走了几千米的路，终于乘上回临时驻地的马车后。
“现在可以解释原因了吧！”
终于能放松下来的爱雅，目光不善地盯着任窘，“如果不给我个合理解释，那你就把今天所有出现过的菜肴，都给我做一份出来！”
“在我解释之前。”
面对爱雅的注视，依然扮演着女仆的任窘，正愁眉苦脸地看着手镜里那个半天时间年老了十岁，但身形没有任何改变的自己，“你先看看你刚才记录下来的那些东西。”
“......”
有了不好预感的爱雅，眼睛半眯，手一翻一抬，展开的眼镜便架在了她鼻梁上。
“！！！”
然而刚一开始翻看，她半眯着的眼睛便瞬间睁大，本来已经在她控制下，恢复成常人模样的瞳孔，跟着恢复成心形，并又缩成了一个小点。
“我......呕......”
被震惊到，下意识想要说什么的爱雅，刚一张嘴，便干呕出声。
眼镜记录的内容里，她吃的那些只用来解腻的素菜，依然还是素菜，但制作素菜时不可避免地沾染到的那星星点点的‘油荤’，却纷纷展现出了异常可怕的样貌。
在那些‘油荤’里，她看到了密密麻麻的人。
当然，这所谓的密密麻麻的人，并不是拿人炼油的结果。
然而情况却比拿人炼油更可怖，因为用来炼油的是人魂。
“你在看我给你的这里的史料时，不是一直都挺好奇......”
这个时候，任窘一点都没有帮爱雅抑制呕吐感的意图，反而变本加厉，“统治这里的那些神裔王室、皇室，以及各贵族家族，为什么就没出现过蠢货掌权的情况么？这就是原因。”
“智慧这种属性，在咱们那里，很难判定是唯心还是唯物的东西，在这里，可是能实实在在的被提炼出来，然后加持在那些需要加持的存在身上。所以这里才会那么的万世一系，除了位面本身，就没发生过足以载入史册的动荡。”
“那！那！”
为了抑制真的吐出来的冲动，爱雅狠狠掐着自己的胳膊，一直掐到青紫乃至泛起红点，“那你不让我吃的那些东西！也是......”
“既然智慧这种属性能被提取出来，那体质之类的当然也能。”
看着手镜的任窘，抬眼给了她一个‘你以为呢’的眼神，“智慧这种关键属性，只能是那些牧羊人的专属，体质之类不重要的属性，自然就成了不受重视的存在分享的残次品了。”
“你在嘴馋那些珍奇异兽的时候也不想想，哪怕现在的确处在元素复潮期间，但那些需要大量时间成长和繁衍的元素生灵，哪会那么容易成为普通家宴上的菜肴？当然是通过富集相关属性结合常规食材异化后的结果。”
将一国前三排的蓝鸢家的家宴，形容成普通家宴，虽然有些夸张。
但考虑到这片地域神主控的陆地上，大小不一、数量过百的国家规模，不仅没有夸张，反而形容得很是恰当。
“我现在也觉得。”
终于调整好状态的爱雅，抬手将臂膀上被她自己掐出来的伤痕，掩饰下去，“确实是我们这种外乡人搞出来的这元素大退潮了。”
她已经清楚，这里那些土生土长的存在，只会认为这种物理意义上的人吃人合情合理。
那么认为这种情况不合理的，当然只会是还没彻底融入这里环境氛围的外乡人。
“呵。”
然而面对爱雅的感叹，任窘只是不置可否的冷笑一声。
“呵呵，也是。”
顺着这声冷笑反应过来的爱雅，有些恍然，苦涩地摇了摇头，“如果外乡人群体真的看不惯这里的现状，那早就试着摧毁这套体系了。但凡有点作为，我们也不可能一点消息都得不到。”
外乡人这种特殊存在，来到这里所能遇到的诱惑。
无论是质量，还是数量，都远要比地球上的女性多得多。
即便是刚来这里，还不知道具体情况的他们，都接连遇到了数次送上门的成神途径。
喜欢美色的，以这里极高的坪均线，肯定会第一时间乐不思蜀；喜欢认知世界的，只要智商达标，三维城市摆在那里，甚至智商不达标也有弥补途径；想要长生的，可以转换血统成为长生种；既想要长生，又想高高在上的，成神路径等着你上钩。
咬了钩，就意味着对这里产生了足够的认可。
而只要开始了认可，随着对这里了解程度的加深，那些糟粕入眼后，也不会那么碍眼。
毕竟人人都喜欢宏大叙事，但也都只是嘴上喜欢，真能为了宏大叙事放弃一切的，是少数中的极少数。
就连她，在了解到自己参加了一场‘吃人’宴后，都只是本能的恶心，然后想着怎么远远地避开这里，而不是改变它。
她当然不可能用改变它来要求其他人。
“我以前还瞧不起壮壮。”
想到这里，爱雅不由得苦笑摇头，“没想到我才是那个应该被瞧不起的。”
至少比起她，人家壮壮确实是在背后撑腰的都不支持他的时候，试图为能够改变这种不合理而付出努力。
马车，晃晃悠悠地承载着，一真一假两个满怀心事的人，一点点驶向位于国都的驻地。
......
时间一晃，四年已然过去。
“什么？！”
爱雅故作震惊地看着负责传信的侍从，“你再重复一遍？！”
她眼前的这个侍从，是她那个名义上的‘丈夫’带来的仆从。
在这几年里，每次那个‘丈夫’在她领地里搞出什么烂摊子，又或是需要财物支援时，都是由这个仆从过来传信，然后再由她出面负责收尾或垫付。
因此，今天在这个侍从进门之后，她还故作着等着对方又带来什么丑闻，表现得一脸隐隐的不耐烦态度。
但在对方哭丧着脸说出她那个‘丈夫’突然暴毙的消息后，立刻按照该有的剧情发展，强行将下意识的如释重负扭曲成不可置信。
这个表情变换过程，比带英战后最强首相哈克演得还自然。
“吸———呼———”
深深地吸气，呼气后，爱雅顺着人设将脸上表情调整回来。
然后她扭头看了一眼身旁四年多身形没有变化过，但面容稍微成熟了一点点的，女仆模样的任窘，“你去把孩子们都带来，安顿安顿，我们一起过去。丞”
“是。”
得到指令的女仆，给了报信侍从一个眼神，让整个房间只剩下爱雅一个人。
虽然此刻房间内只剩下她一个，并且还身处在自家庄园里，但爱雅并没有因为得到任务即将结束的信号，就兴奋地忘乎所以。
反而演得面色凝重，一脸大祸即将临头模样地看着房间内的一尊神像。
迟滞了近一分钟后，缓缓地走到神像面前，双手捧在身前，做闭目祈祷状。
身为本国主神最虔诚的信徒，这个时候，当然要表现出极度无所适从，希望向神寻求未来指示的无助模样。
只有这样，才能将患得患失演得足够真实。
至于其中的‘得’是什么，‘失’又是什么。
各种理理道道，那是观众们需要自己思考的东西，与她这个演员无关。
“小姐。”
在爱雅维持了祈祷姿态许久后，门外响起了任窘扮演的女仆的话音，“孩子们都准备好了，就等小姐您了。”
“知道了。”
态度淡然地回了一句后，爱雅睁开眼，脸上的失望溢于言表。
但在她肃整了一下身上的淡紫色衣衫，发现自己的穿着有些不合时宜后，脸上的失望骤然收起，三步并作两步的冲进更衣间。
等换了一身灰出来后，她脸上就只剩下了冰冷凝寂，仿佛一座冰山。
迈步离开房间，在女仆陪同下，爱雅走向一楼门厅。
还没到门厅，幼儿的咿呀声，稍长幼童的尖叫声，半大孩子的呵斥声，以及更大一些青少年的说话声，纷纷汇聚成噪音不断回荡。
虽然爱雅对这些什么还不知道的孩子们的现状没有任何不满，但此时此刻的她，却必须演得要被孩子们的表现激怒。
不过她并没有将这种被激发的愤怒转为歇斯底里，只是让脸上表情越发冰冷。
于是当她正式在女仆陪同下，出现在门厅里的一众孩子们面前时。
刚才还把门厅闹得比菜市场还吵的孩子们，顿时被她脸上的严寒，以及陡然让他们感觉到刺骨的气质，吓成了鹌鹑。
门厅里，总共有二十来号人。
除了必要的几个照顾没有自理能力的幼童的妇人外，其他都是孩子。
她早先收养的那七个孩子，以壮壮养子强命为首，其他六人由高到低排列成整齐队列，而其他孩子就没有这么讲究，有站有坐。
其中那些坐着的，还没多少坐相的孩子，一看到她眼下这状态，化身鹌鹑的同时，也被电击一样的站了起来，小小的身姿异常挺拔。
“......”
爱雅沉默着，目光从每一个孩子脸上扫过，然后才吩咐侧身后的女仆，“让车夫找一辆大一些的马车过来，我们乘一辆车过去。”
这些孩子里，除了她最开始收养的那七个，剩下的，都是她那个名义上的‘丈夫’，在这四年时间里结出来的果子。
自从参加完四年前那场家宴。
她那个‘丈夫’的丑闻，被嫉妒他的继承序列排第六的家主亲子公开，他的继承序列不仅从第二掉到了第二十五这个末尾，就连她初恋情人，以及他与初恋的孩子，都被荣誉谋杀后。
他整个人就突然垮了。
回到领地，就开始自暴自弃，每天流连在原本不被他看在眼里的，她领地内那些妇人那里。
不管有没有搭伙过日子的，只要年龄不太大或不太小，只要被他遇到，无论数量多少，都能成为他的过夜对象。
于是，在没有任何防护措施，还没有生殖隔离的情况下，自然就多出了这么多在他看来，侮辱蓝鸢家血脉的‘野种’。
如果不管这些‘野种’，那他们的下场只有一个，死。
于是爱雅表现得在他人眼里如光明圣母在世一般，只要经过验证是对方的血脉延伸，就会将孩子收养起来，如果孩子的亲生母亲未婚，也会基于对方意愿一并接管过来。
门厅里那些抱着孩子的妇女，就是孩子的亲生母亲。
并且在场的孩子，并没有全部到齐，还有一些待在他们的娘胎里，因为母亲身体不便，没办法跟着到场。
过了三、五分钟左右。
一辆足够大的，被临时染成灰色的马车，抵达庄园门口。
驾驶着马车的，依然是混血身份暴露却到现在还安然无恙的任窘。
在孩子连同他们的母亲，都一同登上马车后，爱雅才与身旁的女仆一起，进入马车车厢。
她没有在车厢里搞什么特殊，所有乘客都根据需要，做在同样的座椅上，同样的空间里。
只不过因为爱雅一直维持着的寒冬腊月般的面容和气质，让整个车厢里的气氛，异常凝重，其他人连大口呼吸都不敢。
一个整体，而不是零散分出来各种飞地的几十万亩的领地，面积够大，前往边缘当然需要穿行不小的距离。
但对于超凡造物的马车而言，根本不算什么。
不到一刻钟，马车便已经抵达她那个名义上的‘丈夫’的庄园。
快到，连刚才已经提前一步返回通知消息的传信侍从，都还没快马加鞭赶回来。
一下马车，爱雅便将孩子们和孩子们的父母，交由七个青少年模样的样子负责，她则与身旁的女仆一起，急匆匆赶往庄园内部。
哪怕她这些年第一次来这里，都没有太过关注它。
这个比飞岛变化形态而成的庄园，还要大几圈，并且布局和装饰都符合蓝鸢家继承序列排第二的继承人相符的庄园，虽然依然维持着它的宏大华丽。
但因为庄园里的那些仆人一个个人心惶惶的状态，即便它的主人继承序列掉到末尾都没有破败的外表，都已经难掩其由内而外透露出来的大厦将倾氛围。
就算她没怎么认真打量，也能明显感觉到。
无视了庄园仆从，以及大小管家执事的簇拥和问候。
爱雅终于看到了她此行的目标，那个传信过来已经暴毙的‘丈夫’——一具仿佛被抽掉了所有水分的狰狞干尸。
“立刻封锁这里！所有人不得出入！”
看到尸体的刹那，当即发布了这道命令的爱雅，不仅表演得很是凝重，就连即将结束任务而轻松下来的心情，也同样凝重起来。
就像最开始导致她这个名义上的‘丈夫’自暴自弃的主因，与她和任窘无关，对方这突然的暴毙也依然与两人无关。
然而发生在他身上的事，却不得不与他们有关了。
这伪装成被吸血鬼吸干所有生机的尸体，摆明了就是拉两人下水的陷阱。
“这下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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