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6:叶落酒馆
等交完了伊凡的货后，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卡伦站在伊凡家的老旧房门口，揣着新赚来的银币，打算去“叶落酒馆”喝一杯，顺便打听一下还有什么好生意可以接下来。
他正要转身离开，却瞥到梅尔斯从老屋后门被抬了出去，从那垂落下来的手臂就知道他已经失去了意识，由几个穿着连帽布袍的人护送着。其中一个回过头看了卡伦一眼，眼神里满是怀疑和警告。
卡伦若无其事的转开眼神，从前院离开。他很少去关注老狗伊凡再怎么交货给上家，因为那涉及到的危险更大。显然他不愿意给自己找麻烦。
再回到酒馆里已经是夜晚了，生意明显好了起来。卡伦在那扇写着“最后一片叶落之季”的木门外就听到了一阵阵兴奋的喧闹。终于睡饱了的伙计神采奕奕地穿行着给客人们倒酒，欢呼和咒骂交错、醉生梦死的脸此起彼伏。在酒的振奋下，平时遵循势力规矩的对头们也开始了互相谩骂，挥动的拳头几乎砸到了对方的鼻子。更多的人们开始拍着桌子起哄，也许在内心深处，每个人都在隐隐的期待着别人的灾难。
卡伦穿过乱七八糟的桌子，狭小破旧的走道简直让人无法避免那些事不关己的争斗。他要了一杯苏英酒，在维克多经常光顾的那堵墙前坐下来——因为只有那附近是空的。
他无所事事地打量起满墙的通缉令来。
遗忘之都的人们几乎个个身负重罪，肮脏的双手使得他们不得不一直躲避在这见不得光的流放之地，即使是他们的后代也不敢再明目张胆地回到帝国的领土上，因为帝国规定：一个人的罪恶将牵连到他的全家和后代，被流放者永世不得踏上帝国的土地。当然，流放者的构成很复杂，除了被帝国驱逐而来的人们，也有很多人是犯了罪却为了躲避审判而自愿加入了流放者。因为按照死板的帝国人的规矩，罪犯必须要先接受审判，才能定罪。对于这些因为未接受审判而无法定罪的犯人，帝国除了张贴通缉令外毫无他法，甚至没办法去动他的家人——因为他还没被定罪！
这种尴尬的局面一旦形成，抓住这个漏洞的人就越来越多——虽然自己逃入了流放者之地，但是起码家人是安全的。帝国军方也始终没有采取有效的行为，只是加强对犯人的看管；而另一方面，遗忘之都的人们对这点也心知肚明，但同样无法把这些赏金不菲的通缉犯抓起来——因为没人能去交货，没有一个流放者会愚蠢到为了赚点赏金而把自己送到帝国军面前。
然而转机却在近几年开始。自从维克多执掌了行刑人，他竟然奇迹般的打通了“交货”的关卡，谁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迷药——总之，帝国竟然默许了维克多在部分土地的通行权。不过能这么得到特赦的也只有他一人而已，而且只限于西部的部分城邦。
这一行成了维克多私人的生意，他不断地带回帝国的悬赏消息，金钱怂恿流放者们互相残杀，再交货给维克多。于是，通缉犯们的日子顿时不好过了，很多人都被逮了回去接受真正的审判，监刑、死刑或者全家被流放，而能在遗忘之都站住脚的只剩下了真正可怕的犯人，新人的数量也明显少了。同时也正因如此，维克多在遗忘之都的名声可不怎么好，“帝国走狗”的名号也从此而来。他带来了新的赚钱方式和新的罪恶。人们对他可真是又爱又恨。
卡伦百无聊赖地翻弄着那些纸张，突然在那些层层叠叠的通缉令的最底层看到了一个认识的名字。
那是张已经快要掉落的通缉令，很明显已经在这贴了很久，连纸张都泛黄了。上面写了个熟悉的名字——“西尔维斯特·黑泽斯”。画像上的男人是个光头，脸上还有条凶狠的长刀疤。
“西尔维斯特·黑泽斯，”卡伦低声念着这个名字，“传说中的恶鬼长这样啊。”他喝了口酒，摇头叹气——好好的脸被刀疤毁了，果然是人如其名。
西尔维斯特·黑泽斯，别号“恶鬼”，十年前开始入行做杀手而闻名；六年前他独闯了号称“无人生还”的死牢海岸线——帝国曾经的最高监狱，最后竟然顺利脱逃。从那以后，他的存在就成了众人皆知的传说，同时也是帝国军方的巨大耻辱。
维克多竟然把他的通缉令也带来了，还真是自信。卡伦把掀起来的通缉令一松，重新盖住了恶鬼的脸。就在这时，一种熟悉的气味从空中飘了过来。
这气味非常的淡，但已经足够让卡伦分辨的出。好像是某种妖艳的花香，甜得发腻——这种味道冲破腐烂的霉味和熏人的酒气，也穿过手里苏英酒的淡辛，好像一枚尖锐的暗器扑向了卡伦的鼻子。
他忍不住偏了一下头。卡伦的五感一向灵敏得超乎常人，他肯定在哪儿闻到过这个气味。这种熟悉又抓不住头绪的感觉，太糟糕了。
卡伦伸手又去拨弄了几下通缉令，试图找出发出这种气味的源头。可惜的是并没有什么收获。他不爽地狠灌了几口苏英酒，把杯子丢回到桌上，继续寻找起来。
他皱着眉头使劲地闻，加上那双黄瞳孔，简直就像只觅食的野兽。
香味是从这块散发出来的，卡伦终于圈定了范围。他的手摸着一块空旷的墙面，那附近有些干涸的粘胶。
这里原来应该贴着一张通缉令，但已经被撕掉了。香味就是从这张通缉令散发出来的。卡伦判断着，而且撕掉的时间也不算很长。
什么人会无聊到往纸上喷香？大概只有无所事事的贵族干得出这种事。
想到这里，卡伦的脑袋突然像被人打了一拳，他猛地直起身。怪不得这感觉似曾相识——在绑架梅尔斯的时候，那张写着他身份的纸条就散着同样的香气。
签发这张通缉令的和绑架梅尔斯的雇主是同一个人？那么这张通缉令通缉的又是谁？卡伦坐回到椅子上，大口灌着苏英酒，眉头紧皱。
通缉令被维克多撕掉了，再联想到维克多今天对梅尔斯的奇怪态度——难道通缉令上的人也是梅尔斯？
按照伊凡给他的身份信息，梅尔斯只是个普通的占星师。但是，“普通的”占星师加上通缉令、维克多、甚至可能是贵族雇主。那这件事可就没那么普通了。
卡伦心事重重地端着空杯子回到人群中，正看到三张桌子外的一个奇装异服的男人朝他挤了挤眼，是绰号“花布”的巴尼。
这位奇装异服的男人其实有个很长的名字，巴尼只是他名字最后的两个字。他总是说自己来自一个遥远的村庄。那个村庄的名字也很长，除了他自己大概没人记得住。
在卡伦看来他的装束无非是很多布，他用这些布把自己裹起来——也许这还算可以接受，但令人绝望的是巴尼还非常热爱鲜艳的色彩——这使得他看起来总是有点特殊。据说他被流放的罪名是“屠村”，不过在遗忘之都，他算是“热爱和平”那伙的——归属于“西船帮”麾下，带头人是“白狼”拉尔法瑟——这名号颇有跟黑营第一将军“血狮”雷蒙对着干的意思。
卡伦拉开椅子坐下来。这桌子上还有几个人，不过已经喝得醉醺醺的了。
“我看到了，”花布巴尼挤眉弄眼地说，“你去那堵墙了，想干什么？”
“随便看看。”卡伦又要了杯酒。“我们的行刑者大人实在生意繁忙。”
“……有人说维克多已经不行了，”巴尼端起酒杯碰了一下卡伦的，“今年的嚎叫之夜要换血了，大家都在这么说。”
“干掉他！拥护白狼！”附近的西船帮的酒鬼们大叫起来。
卡伦眯起眼睛看了看四周，幸好嘈杂的酒馆比他认为的还要混乱，没人太注意这些疯子的话。在遗忘之都，卡伦也算是独行侠了，只是跑跑腿送送货，不参与势力纠纷。无人庇佑，不得不更谨慎。
为了避免被这群喝醉的蠢货牵累，卡伦转移了话题，“最近有什么有趣的么？”
“有趣的事每天都在发生！这是个疯狂的地方。”巴尼打个了长长的酒嗝，手指叩着桌子，示意卡伦凑近过来。他甚至用了种神秘的语气，“其实这有件事……”
卡伦摇摇头，而且还捂住了鼻子。酒鬼的作弄他可见得多了。
巴尼失望地倒回了椅子上，“你太无趣了，卡伦，这里很有趣，但你太无趣……我要说的这事可是真的！是怪物！巨大的怪物，就像，就像那些……故事里的那样。”
“你知道维克多在哪吗？”卡伦开始觉得自己坐下来就是个错误。叶落酒馆每天都有许多人狂欢宿醉——但是他打赌，如果真的有什么情况发生，这里每个人都能迅速站起来，毫不留情地劈掉任何阻路的脑袋，他们的刀也会一如既往的稳准。但是，也许，说不定今天在自己的对面，真的是一个货真价实的醉鬼。
“你找不到他的，他走了！”花布巴尼高喊着，又举起满满的一杯酒，“我打赌你找不到他！赌一百银币！”
“你怎么知道？”
“我看到的，”巴尼嘟囔着，用他的布袍袖子蹭了蹭嘴角，“他往东南方向去了，他去沙漠的心脏了，沉睡——山陵！”
卡伦总觉得在这四个字说出来的时候，酒馆里静了一下，但是似乎又什么都没有。大家还在醉醺醺地勾肩搭背，嬉笑漫语着。
沉睡山陵坐落于遗忘之城的西南，从那就开始进入了沙漠的范围，罕有人至。了无屏障的广袤地形使得风暴加倍肆虐，随时可见的沙坑可以轻易的让人“沉睡”于此地。
“那里可不是什么度假的好地方……你真打算去找他？”巴尼双臂搭在左右的椅背上，放松地仰靠着。那一刻，卡伦又觉得也许他并没有醉。“他自己都未必能回来。老实说吧，我真期待今年的嚎叫之夜！”
卡伦耸耸肩，离开了酒馆。他隔绝了光亮和人群，只身站在微有寒意的夜里，暮色掩盖了黑色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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