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插曲之外
“老曾啊，这是散步回来了？”
沉思中的老曾，被身侧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
赶忙循声看过去，原来是和他住同一个单元的老王。
“老曾？怎么了？没睡好？精神头这么差？”
见老曾愣愣地看着他不说话，老王诧异了一下，嘘寒问暖的就要过来。
“哦，啊，是有点。”
看着靠近的老王，老曾反应过来，被老王的热情逼退了半步，“老感觉自己忘了什么事情，可能是真的老了吧。”
“忘事情了？”
没注意到老曾退的那半步的老王，一听到老曾这么说，脸上顿时露出大事不好的神色，“这可不是小事啊，要不你赶紧去医院查查，老年痴呆要早发现早治疗。”
“老......”
老曾被老王的话吓了一跳，脸上也浮现出后怕的神色，郑重地点点头，“我回去就找个专家号挂上，如果真是这病，那可拖不得。”
说完，他面带感谢地看着老王，“谢谢你了老王，你不提我还真反应不过来。”
“客气啥。”
见自己的好心有了回报，老王脸上也带着几分自得，摆摆手，“咱们都多少年的邻居了，你又一个人住着，不互相照料着点怎么行。”
客套完，老曾和老王各自走向不同方向。
老曾是准备回他居住的单元楼，而老王则是往外面走。
一进到单元楼阳光照不到的阴影里，虽然老曾脸上那与老王分开时的表情没有多少变化，依然是一副后怕加感慨的模样，但看着却比阳光下的时候，失去了支撑表情的核心，真诚。
上楼，回到家。
将房门小心关好的老曾，站在门边扫视了自己家一遍，才换上拖鞋走了进去。
“我老年痴呆了？”
坐在客厅软长椅上，面对着黑着的电视屏幕，镜面里的老曾一边嘴角扯动着笑了一下，摇了摇头，“怎么可能。”
老曾单侧脸上的笑容，并没有持续多久。
当摇头的他目光无意中扫到房门一角时，一个发现顿时让他脸上表情凝滞，眼里也突然带上了一丝恐惧。
只见被他看着的房门门锁下侧边角，有两根断裂的丝线黏在那里。
两根？不应该是一根么？
额头上突然冒出冷汗的老曾，坐在座椅上一动不动。
他很像起身过去看一下，确定一下他自己是不是出现了错觉。
但作为房门角机关的制造者的他知道，他的机关简单便捷，不可能出错，他眼睛看到的，便是真实。
有人在他回来前进了他的家，还没离开？！
不可能！
老曾重新看了一下家里的地面。
单身汉，而且还是老年单身汉的房间，不注重个人环境卫生很正常，于是他房屋地板上，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灰尘能让所有走过的脚印尽数留下印痕，有没有人来过一目了然。
而且这层灰尘，并不是他不经常打扫房间卫生的结果，而是他临出门前用身上携带的鼻喷壶撒的。
如果有人先他一步进他家的门，他不可能在进门的时候发现不了。
然而现在，除了他自己回家后踩踏留下的脚印痕迹，老曾再没有其它发现。
是因为准备闯他家空门的人，第一时间察觉到了房门上的机关，没进屋就离开了？
有这个可能！
但这样猜想的老曾，额头上的冷汗冒的更多。
他被人盯上了！
那些为了财物闯他家空门的贼，不可能这么谨慎！
他留在门上的机关不会对开关门产生任何阻力，就连开关门留下的痕迹，也只有坐在他现在的位置上才能一眼看到！
只有从开门的那一刻就谨慎小心的人。
才会不进门就摸索房门情况，才会发现门上的机关。
被财物迷了心的贼，再谨慎小心，也不会把时间浪费在开启的房门上！
那个闯他家空门的人，一定是为了他这个人而来！
想到这种可能的老曾，当即就想掏出手机。
但就在抬手动作的刹那，从房门角收回视线的他，在只有他坐在这个位置上才能看到的角落里，发现了一抹不一样的痕迹。
这个发现，让他掏手机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家......
被人打扫过了！
这，这怎么可能！
他才离开家不到半小时！
怎么可能有人能这么短时间内，把他的家打扫了一遍，还没让他察觉家里布置的变化？！
为了增加清扫时的工作量，这个房子的家居布置，他刻意挑了一些不搬挪移动，简单的粗略清理就难以顾及的死角。
而这样的死角，又刚好能让他在进门的当口看到。
如果他家真的被人打扫过了。
那能让他在门口时察觉不到的清扫和伪装，怎么可能忽略了这么明显的死角！
难道说......
这个死角是故意留给他的？
汗水，在老曾的脸上沟壑间流淌，滑落，打湿衬衫衣领，前胸后背，也都出现了被打湿的痕迹。
但老曾已经顾不得这些，抬起的手，颤抖个不停，将他内心的恐慌尽数表露。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会盯上他！
嘀嗒。
卫生间水滴滴落在拖把桶里的声响，成了压垮老曾的最后一根稻草。
恐极而怒的老曾，弹跳离开座椅，径直从腰侧抽出藏好的弹簧刀，刀刃对外，扫视起了这个他陌生无比的房间。
客厅。
没人！
厨房。
没人！
卫生间。
没人！
卧室。
没人！
次卧。
没人。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没有在这一百坪米的房间里找到任何人影的老曾，落回肚子里的心仿佛重新活了过来，似是劫后余生、似是大难不死的，对着不可能藏人的次卧傻笑了起来。
除了最有可能藏人的厨房和卫生间，主卧次卧的布局极不适合人隐藏。
距离地面仅有七厘米高的床榻，向上收放的窗帘，敞开式的衣柜，杜绝了一切能藏人的视觉死角。
明确了自己房间的安全后。
老曾收起弹簧刀刀刃，转身准备回座椅那边坐下。
然而刚抬腿迈步的他，却因为心神松懈造成的腿软，身体失去协调得摔倒在地。
地上铺撒的灰尘，顷刻间染脏被汗水浸湿的衣物。
嗯？
摔趴在地的老曾，眼睛紧盯着脸侧地板上的灰尘，连摔倒后身体上的疼痛都顾不上。
这尘，他认识！
他用来铺撒的尘埃，不是他从自己房子里日常打扫收集来的。
沾染着掉落毛发和皮肤角质碎屑的日常尘埃，一旦聚成一团，就再难重新散开。
因此他给家里铺撒的灰尘，是他专门从网上购买的，一些地方上用来制作土面窝窝的落尘，并且还在其中夹杂了一些他自己专门调配出来的燃料。
掺和比例只有他自己一个人知道，撒在地上的特征也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所以，这地上的尘埃，是他自己临出门前撒的，没人在他回来前清扫过房子。
为什么？
“嘶......”
顾不上摔倒后，被针扎到骨头一样的，来自手和胯骨的疼痛，老曾扶着墙，试着让自己站起来。
但刚才那一下他摔得太惨，两条腿像是失去了控制一样，无论他手上、胳膊上怎么用力，他都无法让自己起身。
既然站不起来。
老曾索性用上半身支撑着自己，在地上匍匐着爬行。
地板上铺撒的灰尘，染黑了接地的那一面，但他顾不得身上的污渍，一路爬到了刚才他坐在座椅上看到的角落。
“呵呵呵呵，就因为这个！”
近距离看着角落的打扫痕迹，老曾脸上带着不可置信地后悔，有些歇斯底里，“就因为这个！我居然自己把自己吓成这样！”
他想起来了。
他全部都想起来了。
这打扫痕迹，是他自己留下的。
灰尘上面的指痕，是他自己的指痕。
他还记得，因为这个角落因为没办法搬开电视柜，打扫起来特别费劲。
在这里生活了这么多年的他，下意识地认为这房子里的一切都在他掌控之中，所以随手抹了一下这个角落后，他便不再理会这里。
带着强烈的自责，老曾爬回到座椅边。
确定自己没办法坐回到座椅上之后，他尽量让自己更舒服一点的背靠在座椅边，掏出裤兜里的手机。
因为刚才那一摔，手机屏幕出现了一道裂纹。
看着黑屏里，一脸狼狈的自己，老曾惨淡地扯嘴笑了下。
“我刚才还笑老王多疑，没想到我真的老年痴呆了。”
带着感慨万千的心情，老曾唤醒手机，随便输入了一段看似不成规律的号码，放在耳边，倾听着另一头的声音。
一阵忙音过去，号码被拨通。
“喂，是我。”
然而还没等老曾把接下来的“我得病了，需要有个人来接替我”的话说出来，从他房子两个卧室那边传来的声响，让心绪已经安心且释然下来的他，再次提了起来。
“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那就是你既老年痴呆了，又有人进了你家门。”
怎！
怎么可能！
他检查过了。
他检查过了的！
冷汗，再次从有些晾干的额头渗出。
老曾颤抖着嘴唇，看着从他检查过的次卧走出来的身影，一路来到他面前，坐在了电视柜的边沿，微笑地看着他。
“喂！”
耳边手机听筒里传来的声音，让老曾反应过来。
他来不及对手机另一边说什么，抬手直接按死了手机的关机键。
他的手机特殊设置过，长按手机关机键，会立刻抹消手机里的一切使用痕迹，并短路烧毁数据芯片。
老曾死死地攥住他的手机，使用的力道如果用来支撑身体，一定能帮助他坐回到座椅上。
“没用的。”
坐在老曾锥面的这个人，摇着头，拿出了一部完好的，与他手上死按着的手机一模一样的手机，输入了一串让他瞳孔放大号码。
然后。
“喂，是我。”
和他一模一样的声音，从对方嘴里发出。
“我摔了一跤，手机点出了问题。”
“我身体出了一些问题，需要有人过来代替我继续。”
声音语气，里面含带着的态度，都与他一模一样，甚至连他想说出来的话都被说了出来。
“不，不可能，不可能......”
老曾感觉自己就要崩溃了。
眼前这个人，长得和他改头换面前一模一样，有着和他一模一样的话音，能说出他心里所想的话。
这个人是谁，而他，又是谁？
“放轻松，放轻松。”
面前这个人笑着放轻声音，安慰起了他，但接下来的话却更让他毛骨悚然，“你不会不知道情绪过于激动，持续时间长了会引来什么吧？”
这人！
这人连这个都知道？！
“知道这个，有什么好奇怪的。”
面前这个人，仿佛被逗笑了一般，笑得有些开朗。
这个笑容。
这个笑容！
像极了他培养出第一个收割对象时，镜子里的自己！
这个人是谁！到底是谁！而他！又是谁！
“放轻松，放轻松。”
“你是你，我是我，我们不一样。”
面前坐在电视柜边沿的人，两手撑在边沿上，伸直了腿，脚尖还左右晃了晃。
这样的动作。
这样的动作！
他刚来这个房间的时候，也这么做过！
而那个时候，坐在他对面的，又是谁？
老曾想起来了，是这个房子真正的主人，老曾！
“不一样，不一样。”
‘老曾’喃喃重复着面前的人对他说的最后三个字。
但他的‘不一样’，说的不是他和面前这个人的不一样，而是当时发生在这里的场景的，不一样。
当时他摆出这幅姿态，对面的老曾，已经因为电击引发的心脏病濒死。
而他。
‘老曾’低下头。
只不过是摔了一跤，还不至于像真正的老曾那样，临近死亡。
摔了一跤。
摔了一跤！
对，他只是摔了一跤，又不是完全失去了反抗能力！
只要杀了他。
低下头的‘老曾’，庆幸自己低头的动作把自己眼里的希望和仇恨尽数遮掩。
只要杀了他！
那他就还是他！
刀......
该死，落在卧室门口了！
没关系，他还有手在。
虽然麻烦一点，但用手也能杀死人！
低头的‘老曾’，能看到在自己面前摇晃的脚尖。
这个人现在的坐姿，只要自己反应够快，他来不及躲开！
有了想法的‘老曾’，立刻将想法转化为了实际。
原本失去控制的双腿，仿佛完全恢复，就连胯骨和双手的疼痛麻木也一并消失不见。
这一刻，‘老曾’感觉自己仿佛如有神助一般，所以毫无保留地扑向了，坐在他对面的这个人。
嘭！
咔嚓！
哐！
发生了什么......
仿佛感觉不到自己双手，头晕、耳朵嗡嗡作响的‘老曾’，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什么东西压在他身上了？
又是什么东西流进他眼睛了？
从发懵中稍微反应过来的‘老曾’，想起了什么。
他，好像撞在了像是墙一样的东西上，但那‘墙’好像是黑色的，还能反光。
哦，那‘墙’是他屋子里的电视。
他撞在了电视上，把电视屏撞坏了，电视撞倒了，还压在他身上。
为什么......
重新从麻木中感觉到自己双手的‘老曾’，还没问完为什么自己看着人扑了过去，为什么却会撞在电视上，眼睛就看见了地上的弹簧刀。
刀......
刀！
有了刀，一切就会好起来！
刀，刀，一定要把刀拿到手！
眼里重新泛起希望的‘老曾’，缓慢地向眼睛看到的弹簧刀爬了过去。
压在他身上的电视，根本构不成阻碍，在他爬动的过程中，一头卡在茶几边，一头被电视柜边沿撑住。
‘老曾’感觉自己像一条装乞讨的狗一样，从中间爬了出来，一点点靠近着弹簧刀。
近了，更近了。
随着弹簧刀近在咫尺，一个疑问出现在‘老曾’心里。
那个人不是就在旁边么？为什么不阻止？
刀就要被拿到了！
为什么......
不过无所谓！
握住弹簧刀，刀刃弹出来的那一刻，‘老曾’仿佛自己又活了过来，狞笑着转身，用刀尖指向他感觉中那个人所在的位置。
然而‘老曾’脸上的狞笑，转眼间被不可置信取代。
因为在他注视下，那个人仍坐在电视柜的边沿，双手撑着边沿，摇晃着伸直了的两条腿。
但，但是！
电视已经被他撞倒了！
人，人怎么能穿过电视的坐着！
人，这个人他不是人！
“怎，怎么可能！”
‘老曾’两只手都握在了刀柄上，但仍止不住颤抖的刀尖，看着坐在电视柜边沿的‘人’，扭头看向他。
“有什么不可能的。”
那个人还笑得那么开朗，“你都当人奸了，连这都想不明白么？”
‘老曾’惊恐到连视线都难以聚焦，但还是看着对方离开电视柜边沿，‘踩’着他的腿，蹲到他面前。
“来，仔细看看。”
“你能在我眼里看到你么？”
刀尖，已经刺入了对方的胸口。
但什么触感，都没有传入。
“哈哈哈哈哈......”
明明身处绝望，老曾却反而笑了出来。
笑，是因为自己不会死了。
这些东西他知道，只要他不恐惧，那它们就无法伤害他分毫。
啪！
一个耳光打断了‘老曾’的狂笑。
脸上火辣辣地疼，让‘老曾’脸上的笑容凝滞，只能呆呆地看着挥手打完自己的对方，起身从他茶几上的纸抽里抽纸，擦拭打过他的手。
为......
为什么！
‘老曾’顾不上自己今天问了多少个为什么！
响起自己如果死在这个东西手里的可怕后果，他径直倒转刀刃，刺向自己的太阳穴。
“挺果断的嘛。”
任窘将头盔从头上拿下，结束了对‘老曾’隐形眼镜的投影，“省了我不少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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