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插曲 11
四天三夜的野营活动结束。
村人们发现，去荒郊野岭胡闹了一趟的学生们，好像变了。
但这种改变就只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左右瞧了一轮，没什么发现后，便也不再当回事。
野营过后，村子又恢复了以往的节奏。
恢复到那种每天都如井底的水一般，沉静到有些死寂的生活。
不过这种恢复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宁静的乡村生活便被村子里发生的一连串事件打破，让村人们每天都充满了谈资。
先是村医施媛的弟弟刘子豪。
野营回来闭门不出的他，突然没缘由的得了病，整个人高烧不止。
为了治疗弟弟，施媛不得不放下村医的职责，携弟离开求医，让村里少了能治病的人。
再然后是村里的三个正在上学的女学生，还没等假期结束，肚子却已经明显显形，另外三个再一查，也都有了。
虽然有一个说不清孩子的父亲是谁，但村子里添了新丁，总归是好事。
于是那些明确了丁口来历的家门合起来一商量，又搞了几座席面庆祝。
加上离开七年回来的王海陆，以及村子多了路灯后办的两场。
村子这三、四个多月办的席面，比往前两、三年加起来都多。
但再热闹，节奏枯燥乏味的村子终归还是要冷清下来的。
随着暑假结束，村子又一次恢复了沉静死寂的状态里，一天一天地熬着岁月。
......
“唉......”
书桌前的小萍写完最后一笔，抬头看向窗外的天空，叹息了一声。
暑假已经结束一个月了，她仍没有返回学校，还像放假一样逗留在村子里。
如果说假期里村子发生的一连串事件，最大的受害者是谁，她排第二，没人能排第一。
村子里加上那个离村看病不知生死的刘子豪，总共也才八个需要到邻村上学的学生。
一个暑假过去，一下子少了七个。
少一个学生，对应的学政补贴就少一笔。
一下子少了七个，负责接送学生的渡船连往来成本都没办法抹坪，于是直接停了前往邻村的航线。
其他学生是因为有了身子，违反了学校校规而被退学，而她则完全是那个被殃及的池鱼，虽然没被退学，但也只能申请休学，在家为明年的中考做准备。
学校里能教的东西，她都已经学完了。
去，与不去学校，结果都一样。
她之所以在这之前仍留在学校里，每天坚持通勤，就是因为邻村的学校再怎么低层次，也好歹还有个学校的氛围。
上课、课间休息和放学，节奏明了，张弛有度。
而村子里这种从头到尾麻木沉静的生活状态，完全不适合需要动脑子思考问题的学生。
“心烦！”
淤积了很多压力的小萍，离开书桌把自己扔到了床上，仰面看着天花板。
坐在书桌旁时，流蓄在肚脐眼的汗水，终于随着肚脐眼被撑开而开始快速蒸发，发粘的汗渍让小萍不由得抬手挠了挠。
解了痒，刚挠过痒的手便不由得准备继续向下。
然而脑海里突然闪现出的诸多画面，让摸到裤腰的手顿时抬起，用力按在了脸上。
“啊——”
“烦死了！”
以往简洁有效的排压手段，如今反而成了新的压力来源，让小萍恨得牙痒，“不行！得找他算账去！”
家里没人，小萍没打招呼地走出家门，直奔农忙时，村子里唯一有人在的院落。
“鹅，鹅，鹅，”
“曲项向天歌。”
“白毛浮绿水，”
“红掌拨清波。”
还没到目的地，孩子们大声念诵诗词的声音，便无视院墙的阻拦传入她双耳。
有序且节奏感十足的念诵声，仿佛带有了某种魔力，让因为烦躁而步履急促的小萍，不由得放慢了脚步。
“这诗不错啊。”
在村里的孩子们二次诵读的时候，小萍停下脚，跟着低声念了一遍，赞叹了一句，然后又诧异起来，“这谁的诗啊，我过去怎么没学过？”
来到假期临结束的时候，再一次往左右两边扩建，并有了学前班规制模样的院落，小萍没有进门，只是站在院门口看着里面的情况。
院子里原本只是用来住人的房子没变。
扩建的那部分，都用在了操场和凉亭模样的教室上。
村子里的那些接受启蒙的孩子们，此刻正在凉亭里，大声念诵着黑板上的文字。
黑板旁边，肚子大得已经能将衣服撑起来的小玲，正一脸温和地看着她面前念诵的孩子们。
由于小玲的视野刚好能将院门这边扫到，注意到小萍看了过来，她朝着院门这边笑着点了点头，并没有中断教学。
因为一些原因，小萍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与曾经的好友有过照面。
看着已经彻底进入教师状态，一身书卷气质的小玲，她着实无法想象现在的她，和视频画面里的她，哪个才是真正的小玲。
反差感太过强烈了。
不想打扰到院内教学的缘故。
小萍只是在院门口的阴影里站着，没有进门。
一直等到小玲说出下课，孩子们如同脱了缰的野马一样狂奔出凉亭，光脚光肚奔着院子里的游泳池过去的时候，小萍才跨过院门，躲着撒欢的孩子进了住人的屋子。
“小萍来了？”
小萍一进门，还没来得及打招呼，一个声音从屋里传来。
随着声音响起的同时，一个行动稍有些不便的身影，从厨房门框探出。
“是我，小丹姐。”
小萍快步走过去，扶住小丹，“你怎么一个人忙呢，哥他人呢？”
“他一大早就出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这几天他都那么神神秘秘的，也不知道在瞎忙些什么。”
“哈哈。”
这段时间小丹的脾气有些差，不想被埋怨声包围的小萍，干笑着附和了两句，赶紧试着转移话题，“小丹姐，那个骆宾王是谁啊，我怎么没听过？”
“骆宾王？”
被小萍成功带偏话题的小丹，诧异地反问了一下，显然一时间没想明白是怎么回事。
“就刚才孩子们上课的时候。”
小萍扶着小丹到客厅绵软的长座椅坐下，抬嘴示意了一下游泳池那边玩闹的孩子们，“她们念的那首诗的作者啊？”
“哦，你说那个啊。”
明白过来的小丹，也是一脸的纳闷，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那些教孩子的书本都是你哥从外面买回来的，你要问的话，得去问你哥。”
“哦。”
没得到答案的小萍，带着一些遗憾地点了点头。
“小萍你这个时候过来，有什么事么？”
“我来是找我哥的，也没什么事，既然我哥不在，那我就准备回去了。”
“我听小茜那孩子说，你哥好像往北边去了，估计是那边，你要找你哥的话，可以去那里找找看。”
“我知道了小丹姐，我扶着你回房里吧。”
“不用不用，我还有点事没弄完，等我弄完再回去。”
“小丹姐你忙什么？要我帮你么？”
“就摘洗些菜叶子，我一个人也能做了，不用麻烦你。”
“我还是来搭把手吧，小丹姐你现在身子不方便，需要静养。”
“静养什么，再养下去我人都锈了，再说动一动对我和孩子都有好处，小萍你不是还要找你哥么，快去忙吧。”
“那，好吧，小丹姐你注意着点啊。”
离开房屋，在玩闹的孩子从身边经过时，童心未泯地抬手在一个豆丁干瘪的桃子上糊了一巴掌，成功惹起一声惊叫带笑的声响后，小萍走出院门。
“反正现在时候还早。”
跨出院门，准备回家的小萍，抬头看了眼日头位置，脚步方向一转，“去那边找一找，看看他最近在忙些什么。”
村子里多了十几辆自行车。
都没上锁，谁骑都行，只要用完记得放归原位即可。
小萍从剩余的几辆里随便选了一辆符合眼缘的，便抬身坐了上去。
“唔。”
刚一坐上去，小萍便被被太阳晒得滚烫的车座位烫了下去。
抬眼看了眼周围，发现没人后，她脸上的尴尬才消了下去，推车来到一个公共的水龙头口，用还算冰凉的水冲了冲车座，随手摩擦干净，再次坐了上去。
冷水冲刷，消去的只是车座表面的滚烫。
车座内里积蓄的热气并没有被完全散去。
骑行过程中，车座上的热感不断上涌，稍微染红了小萍脸颊的同时，还让她的心有点发慌。
步行需要走较长时间的路程，骑上自行车之后，反而没感觉需要走多久。
被碎石路膈的登不上山坡的小萍，在看到路边停着的一辆自行车后，索性把车停在了旁边，转成步行。
翻过较为坪缓的山坡，小萍远远地看到了一栋别墅建筑的轮廓。
这片沿海地区持续到现在的滴雨未下，让曾经笼罩着别墅建筑的植被萎缩严重。
以前站在山坡高处看不到的轮廓，如今却能清晰可辨。
那里的那栋别墅建筑，以前除非陪同在村子里的大人们身边，不然从不让她们一个人过去。
但随着同龄的其她几个人都有了身子，开始被当成大人对待，她也顺带着少了很多约束。
沿着因为植被萎缩，看着宽阔了不少的碎石路，一路向下。
小萍与她看到的别墅建筑的距离越来越短。
然而还没等她走到建筑附近，一阵清脆的铃铛声，让她不由得放慢速度，迈步的脚也因为谨慎放轻了不少。
“怎么回事？”
看着别墅近在眼前，同时有节奏的铃铛声也感觉近在耳边，这让小萍反而有些提心吊胆，不敢继续靠近建筑。
于是她一个跨步，离开碎石路，借着有些稀疏的植被的掩护，一点点向铃声传来的方向摸索过去。
“！！！”
当缩在植被掩护下的小萍，看到产生铃声的现场时，她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嘴，防止自己惊叫出声。
只见别墅建筑后面，原本因为长期废弃而被各种杂物淹没。
如今却因为因为恢复使用，而被特意清理出来的游泳池里。
一个全身都被罩在黑袍里的身影，正摇着手上的一串金色铃铛，绕着七个躺在看着像棺材一样，以环形排布在没有水的游泳池里的方桌上的人，有节奏地踱着步。
每走一步，身影就顿一下。
而身影手上的铃铛也跟着响一声。
整个看过去，别墅建筑后面的游泳池里就是在进行着什么仪式。
但让小萍惊恐的，不是仪式本身，而是参与到仪式里的那些人。
那个身披黑袍的人，正是她要找的王海陆，而躺在那些方桌上的人里，还有着她母亲。
虽然每个躺在方桌上的人，身上都披着一块白布，且只露着头，而且还能从脖子处看到衣领，证明白布下面的她们都穿着日常衣物。
但这一看就是明令禁止且严厉打击的无许可仪式，以及参与仪式的人本身，怎么不能让她惊恐万分。
不行！
不能在这里继续待下去了！
看着仪式现场的小萍，捂着嘴呆愣了几乎一刻钟。
在主持着仪式现场的王海陆，将兜帽摘下，放下铃铛的时候，才反应过来。
连滚带爬地远离别墅建筑的时候，耳边听着各种枯枝败叶嚓嚓声的小萍，有些庆幸。
她庆幸自己眼睛足够好，能隔着足够远的距离看到那边的情况，这才不至于让脚下的这些动静被别墅那边听到。
“呼——”
慌不择路地跑到了自己认为安全的地方后，小萍这才扶着树干大喘气起来。
喘着气的同时，也不知道为什么，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涌，用肩侧的衣袖来回擦都住不住。
恐慌过后，她心里有太多的疑问想要大声喊出，但张着的嘴就像是哑了一样，一个声都冒不出来。
最后，她只能扶着树蹲下来，把声音闷在胳膊里的哭了起来。
缓了好一阵，等各种复杂情绪都随着眼泪发泄了出去，小萍这才重新站起，准备赶在自行车被发现前离开。
然而，蹲的时间久了，腿麻。
再加上忽视了脚下被枯枝败叶遮掩住的地形。
让刚走出两步的小萍，“啊——”的尖叫一声摔倒在地。
......
“奇怪。”
撩下兜帽的王海陆，放下铃铛便挠起了头，“究竟是哪一步不对？”
“我看教里的其他人这么做了一遍以后，那些失去主观意识的人不是就跟着醒来了么？”
他转头看向躺在方桌上沉睡的母亲，“为什么到了我这里，怎么什么都没发生？”
“你知道是怎么回事么？”
“你问我我问谁！”
搭档没好气的声音传来，“我也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次，为什么仪式不起作用，我也正想着呢！”
“不把我妈她们唤醒，我这开拓任务也完成不了。”
仪式结束，王海陆首先来到母亲旁边，抬着母亲，沿游泳池里新砌好的步行台阶，往别墅建筑里对应的房间送，“难道就这么卡在这了？”
“我无所谓，反正那五百万用完后，着急的是你不是我。”
“呃......”
运送着第二个人的王海陆，脸上表情一滞，差点绊倒把人摔着。
“唉......”
把人抬稳，也不在意盖在他舅妈身上的白布落地的王海陆，叹息了一声，“明明都是主教，就因为前面多了开拓两个字，各种主教福利我就都得花钱租用，就不能免费么？”
“呵，你人丑，想得到挺美。”
“开拓主教那么多，我免费你免费他免费，教里钱再多也不够你们浪费，还是想办法怎么把开拓任务完成，成了正式主教再说！”
“呃......好吧。”
陆续将七个没有主观意识的人送回她们在别墅的房间，王海陆向常住在别墅建筑，自愿负责照顾她们的老妇人道了声歉，迈步离开别墅。
“啊——”
在他才刚走在碎石路上不久，一声突然响起的尖叫声吓了他一跳。
“这动静是......”
惊吓过后，感觉尖叫声有些熟悉的王海陆，脸上露出尴尬表情，循着尖叫声传来的方向，离开碎石路找了过去。
听声辨位确定地点并找了过去后。
王海陆果然找到了在山林里摔伤的小萍。
“别过来，别过来！”
一看到他，正坐在地上揉着脚腕的小萍，立刻惊恐的往后退，试图拉开距离回到安全的地方。
“呃......”
看着小萍这幅被吓坏了模样，立刻明白了什么的王海陆脸色一黑，“你，都看到了？”
面对他的问题，小萍赶紧用力摇头，摇头的同时还不忘继续后退。
“既然，你都看到了。”
准备逗逗小萍的王海陆，抬手揪了揪领头，抖了抖先前身披黑袍，捂了一身汗黏在背上有些发痒的半袖衬衫，无视了她的惊恐，迈步上前，拉近距离，“那我就不能放过你了！”
“啊！”
用手后退着的小萍，被尖利的枯枝扎了下手，再次惊叫出声，自知自己要遭受噩运的她，只能双眼含泪的祈求地看着王海陆，“哥，我什么都不知道，放过我......”
但她的祈求被王海陆无视。
看着在面前蹲下的王海陆，她只能认命地把手一抬，“哥，你轻点，我怕疼。”
“噗！”
被小萍这态度逗得再也维持不住脸上表情的王海陆笑出声，抬手给了她一个脑瓜崩，“你这丫头，想哪去了！”
“啊？”
刚解开领口用来收束衣领的活结的小萍，被王海陆前后差异巨大的表现吓楞，下意识地抬手捂住额头的疼处。
“既然你刚才看到了，有些事情我也就不瞒你了。”
王海陆确定了小萍的脚伤并不严重后，抬手准备把她搀扶起来，扶着她走。
“哥你......”
反应过来的小萍收起眼泪，准备问些什么，然而随着被扶着起身，因为活结松开而下滑的衣领顿时让她红着脸揪住绳头，狠狠地瞪向王海陆，“不许看！”
“小萍。”
王海陆一脸严肃的，没头没尾地突然问了一个很不严肃的问题，“你该不会，偷看了刘子豪那小子拍的视频了吧？”
小萍的脸顿时红的像被血涂了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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