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工作
结束休眠，任窘睁眼。
这狭小逼仄的住处，仅能摆下一张单人床。
遗迹本身很大，但将遗迹囊括在内的穹顶却空间有限。
在不影响穹顶本身支撑功能的前提下，他这位于穹顶内部的住处只能这么狭小逼仄。
“啧！”
刚一睁开眼，就看到营养液的出口杵在他视线上方。
这蠕虫口器一样的出口，可伸可缩，平时都与住处的墙体融为一体。
现在伸出墙面，就是在提醒他，这个身体到了补充养分和燃料的时候。
虽然看起来有些辣眼睛，但任窘只是一副习以为常的的模样，抬起手，用挤奶工一样的熟练手法，手动刺激着这个地下特色的营养液出口。
毕竟比起地表那种看着更怪，仿佛是什么第一特征的出口。
这东西好歹不用人张口上去吸，在心理层面上更容易接受。
三、五下过后，一根看着像一根粉末肉塑包肠样式，给人第一印象感觉像是半透明的浑浊冰棍的长条固体，被他手动从出口里挤了出来。
这东西拿在手里冰凉梆硬，带着未散的寒气。
但分量却比同体积的冰重很多，放在水里很容易就能沉底。
虽然任窘没有亲自实验过，但其他好事的巡吏真的把这东西放水里过。
这东西的溶解物，具有能将高纯度水结合成沉底冰且较难融化的特殊性质，不过依然不会改变它那地下特色营养液的本质。
连续往嘴里塞了三根这种固态的营养液后。
任窘起身，顺手将营养液出口按回到墙面，钻出住处。
他人休息够了，但现在还没到工作的时候。
通往工作岗位途中的休息大厅，只会在工作结束后开启，除了住在休息大厅里的那波巡吏，离开休息大厅回住处的巡吏，并不能前往对他们单向封闭的休息大厅。
于是，为了合群，任窘从日常走道，一路向下，离开员工生活区。
员工生活区外，就是等待门关开启后进遗迹闯荡淘金的人们扎堆的地方。
忍受不了住处狭小逼仄，还没有任何娱乐活动的巡吏们，都会混迹在这淘金者等候区。
巡吏们在这等候区逛游，不仅是给自己的枯燥生活找乐子，也在分享收集着有关遗迹内部的情报。
普通的遗迹淘金者想要获得遗迹的第一手资料。
只要善于沟通，很轻易就能从那些活着走出遗迹的淘金者口中得知。
但由于幸存者偏差，那些导致淘金者探索队伍全军覆没的情报，他们没有了解途径。
而这方面的情报缺失，却能被可以在休息大厅直接看到部分遗迹内部情况的巡吏们，填补一二。
于是，在这遗迹附近。
不仅巡吏内部的关系整体比较融洽，就连地表状态对立紧张的居民与巡吏的关系，也变得融洽起来。
在淘金者等候区，很轻易就能看到，原本看不起普通居民身份的巡吏，和暗地里骂巡吏是黑狗的淘金者搂肩热聊的画面。
只有新被踢下来的巡吏，才会对这种和谐场面感到惊异。
刚到淘金者等候区，任窘就看到一个抱着一沓厚重纸页的身影，在其周围人带着明显恭敬态度的簇拥下，缓步离开。
在这里，善于汇总整理情报的人员。
无论出身巡吏还是出身普通居民，都备受双方无差别的欢迎。
就连一些背后明显有上头的人支持的探索者队伍，都得对这类人员保持善意。
因为这类人员不仅能整理出遗迹已经被人发现的危险区域，也能根据情报里的一些细枝末节预先发现新的危险地域。
在遗迹里，危险可以完全等同于机遇。
能为未知的危险提前做好准备，那就有足够大概率获得丰厚收获。
不过可能是任窘出来的时机有些不对，淘金者等候区的气氛有些压抑。
以往几乎没个停歇的喧哗嘈杂，被大量窃窃私语构成的嗡嗡声所取代。
也不用他去花时间找原因，随便找了一个人群聚集处过去，就能看到。
“有谁认识这个编号的么？”
人群中间，一个矗立在展架旁的无五官人形，正向围在它周围的众人展示它身旁展架上的东西。
面对它的大声提问，看着展品的众人都沉默不语。
“时间到，这里没人认识的话，那我就到下一个区域了。”
“我再问一遍，有谁认识这个编号的么？”
同样的问题问过后，得到了同样沉默不语的回应。
于是如同假人模特一样的无五官人形，无视了周围的人，牵着展架开走。
它这一开走，任窘也因为人群自动散开而看到了它牵在身后的展架物品。
被展览的，是一个外表严重破损，但还是看着像被充气撑起来的，用来保护人体不受遗迹环境影响的防护外套。
如果不想进遗迹，单纯只是为了隔绝原生保护区规则对人体的影响。
那么只需要在无机化构造的身体表面，镀上一层透明的屏蔽层即可。
任窘就是如此。
但这层屏蔽层很容易因为一些戳刺、磕碰损伤到。
虽然在达到四成左右的失效上限前，这层脆弱的屏蔽层足够人们在遗迹外围长期停留。
可一旦要进入遗迹内部探索淘金，那淘金者就需要更加坚韧的防护措施加身，才能保证自己在遗迹内的生存。
展架上那与周围淘金者身上高度相似的套衣，就是大多数进入遗迹探索淘金的人员普遍套在身上的防护措施。
这防护衣虽然防穿刺的能力较差。
但在对待切割和撕扯上，却有着极高的抗性。
一般的刀具划切和大力撕扯，根本不足以在防护衣上留下伤痕。
然而在无五官人形牵着走的展架上的防护衣，却遍布着各种切割伤口，右腿和右臂部位缺失，断口上撕裂造成的毛口清晰可辨。
不过任窘知道，在场众人看着空壳一样的防护衣沉默的原因。
不是防护衣上的这些伤口痕迹，而是这件防护衣的存在本身。
防护衣被破防什么的，经常能在那些活着出了遗迹的淘金者身上看到，遗迹内的危险数不胜数，出现能让防护衣破防的危险因素，不值得人为之惊讶。
但这套空壳防护衣的出现，却打破了在场众人的侥幸心理。
但凡能意识到防护衣出现意味着什么的人，都会沉默下来。
防护衣上各处清晰可辨的编号，证明这个防护衣的主人，是较早进遗迹的那批。
在这防护衣被展示在众人眼前之前，所有进入遗迹后没有出来的人，即便是被巡吏看到被遗迹植株吞没的人，也都被定性为失踪。
失踪，不意味着人死了。
因为有着先批被困人员被后批人员活着带出遗迹的案例在。
大部分进过一次遗迹或者还没进过遗迹的淘金者，都有一种那些失踪人员大多还活着，只要找到他们就能活着把他们带出来的侥幸心理。
但这种侥幸心理，在遗迹开放的这第七十个工作日，被打破了。
因为防护衣严重破损而在遗迹里失去行动力被困的人员，在机体储能足够的情况下，能够坚持超过两百个工作日。
人们针对地试验过。
机体在原生保护区的规则影响下，失去行动力和感知能力后，会处在能耗极低的深度休眠状态。
遗迹从开放到现在，还没过去百日。
因此早先那些失踪的淘金者，很可能被困在哪个角落里等待后来人拯救。
但现在。
这个被保持着从遗迹里带出来状态的防护衣证明。
失踪人员不可能有太长时间等待后来者拯救，这个遗迹它会吃人。
遗迹吃人这一点，理应不值得见到防护衣的众人为之沉默才对。
毕竟一些被当做替死鬼带进遗迹的地下害兽被遗迹植被吞食的场面，不仅进入遗迹的淘金者看见过，也被转化为静态图像传到了遗迹外。
但知道这一点的人，还是会有侥幸心理。
认为自己是特殊的，遗迹不会像吞食害兽那样吞食自己。
毕竟害兽是生物质构成的，而进遗迹探索淘金的人，身体是无机构造的。
因为人们已经证实，遗迹里攻击人的非害兽类动物，在发现人体的构成后，不再把他们当猎物看待。
只要用害兽喂饱领地内的动物，他们就是安全的。
需要担心的，只是那些不区分猎物无差别困人的存在。
然而现在，防护衣的存在告诉看见它的众人，遗迹吃起闯进它体内的猎物来，不分生物质还是无机。
“喔，居然这样都没人打退堂鼓？”
在无五官人形离开这片等候区的时候，任窘观察着众人情况。
发现他们虽然因为防护衣的原主人的下场，看待遗迹的眼神慎重了不少，却没一个因为恐惧过度而离开。
“也对，不就是死嘛，怎么可能吓住这些人。”
能来地下遗迹这边成为淘金者的人，都已经被筛选了一遍。
只有对自身将要沦落或已经沦落成地下居民的现状不满，渴望回到地表相对优沃的生活里的人，才会成为进入遗迹淘金的存在。
但凡选择认命的，都安然接受自己成为了地下居民，债务转嫁后，在地下经济体安排下忙碌手头的碎片化工作，消磨度日的生活。
“失败了死，成功了赚。”
“在这些人眼里，遗迹里的危险不过是二选一，百分之五十的概率。”
“比起沦落到地下几乎注定的命运，这种能够基于自身意愿的可选择未来，才更值得他们期待。”
不再关注这片等候区众人态度的任窘，继续散着步。
他离开员工生活区的出口，离他工作的关口位置较近。
才走了没几十步，他便来到了自己看大门时候的工作岗位。
现在还没到开关放人进遗迹的时候，他这个工作人员就是再敬业，想回到岗位上看看情况，也会像那些等候区的淘金者那样，被拦在封闭的门禁前。
“呃......”
隔着门禁和墙壁，看着自己那狭窄的工作岗位的任窘，后知后觉得意识到一件事。
“如果那帮人对待遗迹更加全力以赴了，那我这工作间隙的休息时间，该不会就越来越长了吧！”
遗迹的开关放人，取决于在遗迹里活跃的人数。
活跃人数低于一个基准线后，那些被关口用粗糙的弹射装置送进遗迹内的人员，才会在一些标识的指示下，得到离开遗迹的路径。
即便身体经过了无机化改造，这里的人依然没有脱离生命的范畴。
既然仍是生命，那生命的适应能力也依然会体现在他们身上。
就算被原生保护区规则侵蚀形成的遗迹环境，对深入遗迹淘金的人再不友好。
经过一段时间的摸索试错，也依然让他们发现并总结出了一些利于生存的窍门，存活率显著提高。
与之对应的，任窘这份看大门工作的休息时间。
也因为下一波放人进去的开关时间的延长，进而跟着增加。
比起他刚被踢到这边看大门时，那种只能抽空喘口气，连休眠时间被压缩到了极限半个小时的连轴转工作状态。
现在的这份工作是越来越轻松了。
那些后来被踢下来的巡吏，还被他们这些老前辈羡慕赶了一个好时候。
“嗯，很有可能。”
任窘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看来我得给自己找点打发时间的活干了。”
然而就在任窘点头的时候，在他身后，突然传来一阵隆隆声。
回头一看，一排以蒸汽锅炉为主体的庞然大物，出现在淘金者等候区外围边缘，一排排以蒸汽为动能的攻击弹药，正在相关人员操作下有序装载。
至于原本停留在等候区的淘金者，此刻也顾不上其他。
纷纷从庞然大物中间的缝隙逃离，只剩下像他这样的巡吏还留在这里。
“呃......”
还没等任窘按照人设抱怨得‘不是吧，又来’出声。
一个被抛投过来的东西，准确地落到了他右手的半米距离上，杵在地上不停摇摆震颤，发着金属嗡鸣声。
“......”
任窘看着身边这东西，沉默。
他认识这玩意儿，唐式陌刀。
虽然不知道这一次为什么把关刀换成了陌刀，但他还是在三秒后，抬手抓住了朝上的握把，将刀刃从地上拔了起来，转眼看向囊括着遗迹的穹顶。
在他的注视下。
如巨墙一般的穹顶，在半个工作时之后，缓缓开裂。
而在穹顶裂开了口子的同时，擂鼓一样的咚咚声也从遗迹内传来，响彻整个等候区。
这擂鼓声，听着毫无节奏，没有分毫鼓舞人心的意思，反而能量极大，震得任窘浑身零件有些发颤。
但身上的异样，并不足以转移他的视线。
“来了！”
随着穹顶开裂的缝隙达到了半人宽，无数墨色触手状存在，便迫不及待地从缝隙中涌出，等不及穹顶的自动敞开，便左右扒在裂缝两边，试着扩大缝隙，让更多触手出来。
“嘭！嘭！嘭......”
而在墨色触手从穹顶裂缝钻出来的同时，任窘身后的一排排庞然大物，也对应发出类似于啤酒瓶盖被崩开，但更加洪亮的声响。
无数符合空气动力学的弹药，在蒸汽推动下，被抛射向穹顶开裂处。
眨眼间，墨色触手就被高速冲撞而来的弹药，撕得七零八落，汁液飞溅。
由于距离穹顶的位置较近，任窘见状第一时间从腰后抽出一个小臂长短但两手都合拢不住的黑色装置，对准了那些朝他飞溅过来的汁液，按下把手上的按钮。
随着按钮按下，唰的声响过后。
一个被撑开的雨伞伞面，被他手上的装置弹射了出去，将汁液尽数挡下。
这些触手被蒸汽炮弹击破飞溅出来的汁液，具有腐蚀性，挡下汁液的伞面并没有支撑几秒，就与墨色汁液融为一体，雨滴一样的坠落在地。
为了不被这些墨色雨滴落地后溅在身上，产生次生伤害。
任窘一边用手上的弹射伞面装置将朝他这边溅过来的汁液挡下，一边快速往蒸汽炮那边后退。
不过他撤退的距离有限，并没有撤退到距离遗迹穹顶不到百米距离的蒸汽炮后方。
在墨色汁液溅不到的位置上便停了下来，一手持弹射伞面的装置，一手刃头朝下提着陌刀，看着在穹顶裂开后，他那自动沉降到地面里的工作岗位让出来的敞口。
“咻——嘭！”
身后的蒸汽炮不断充气开炮的声响，震耳欲聋，连绵不断，但影响不了任窘看向敞口的眼神分毫。
终于，当一个疾驰的人高动物从敞口冲出来后，任窘将弹射伞面的装置收到腰后，双手抓握陌刀，与身边其他手持长柄武器的巡吏同事，做好了迎接兽潮冲击的准备。
遗迹这只是放人进去的守大门工作，这么轻松，为什么总有新的巡吏会被地表的企业城踢过来。
明明进入遗迹的入口数量有限，但来这里看大门的巡吏，仿佛永远没有个满员的时候。
之所以这样，原因就在于此。
他们这些看大门的，看的不仅是外面进遗迹的淘金客，还有这些遗迹里往外出来的东西。
这里如果没有生命危险，那根本不可能成为巡吏的流放地。
“我知道你跑出来只是为了逃命。”
任窘上前一步，一刀将朝他过来的动物一刀两断，然后后退返回队伍。
“但抱歉，我的职责是阻挡你们这样的种子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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