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幽灵
“啧啧啧。”
坐在别人车里的任窘，看着车外，嘬着牙花。
“这文字游戏玩的。”
车外，向上头报告完的门卫，将那具与他这个身份一模一样的无头躯体，拖拽到了受原生保护区规则影响的区域。
确定躯体开始受另一套规则影响而液化后，才回到停车场里清理爆头产生的溅射痕迹。
这巡逻车的车窗透明，隔音效果也差。
但车外的门卫却丝毫没有看到坐在车内的任窘。
哪怕这门卫此刻正小心清理他坐着的这辆车外壳沾着的柔质组织，也像瞎了、聋了一样对他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清除违规人员。
从字面意义上，当然可以理解为将他这个违反企业城规则的人给人道主义了。
但它同时也可以理解为，将违规人员强制剔除出这个门卫所负责的工作区域。
而这个门卫向上头报告的清除工作内容，便是后者。
门卫在规定工作区域内，被企业城赋予的职责与巡吏类似。
不过也只是类似，两者之间有明显不同。
巡吏在执行相应任务时杀人不需要理由。
而门卫要想在其工作区域里杀一个人，却需要提交完整的现实和心理双层面的报告，解释其杀人理由。
这门卫在发现他不再拥有巡吏身份的那一刻。
之所以暴起杀人，原因很简单，为了隐藏两人有过的违规交易，为了灭口。
他失去了巡吏身份，不过因为提前完成了这个审计周年的KPI，所以自动转职成了本企业城的自由民。
审计年很快就要到了。
企业城清算他这个自由民的时候，也会将他与门卫有过的违规交易一起纳入清算。
身为门卫，只要认真履行职责，不犯错误，就能很轻易通过企业城的审计清算，直接进入下一周年。
于是，为了自己现有生活状态不变，他这个该门卫唯一违规举动知情者，必须死。
但他这个违规人员在这门卫的工作范围内的所有违规举动，并不足以给这门卫一个合理杀人的理由。
然而，遗迹的原生保护区规则与企业城规则交界地带的特殊，给了这门卫杀人不用担责的最佳机会。
在门卫踏足到原生保护区规则范围内后，他的状态便从联网切换成了单机。
处在单机状态下时，他的杀人行为记录，并不会被即刻上传到企业城方面。
而他接到的，驱逐进入他工作范围内违规人员的企业城指令，却在单机状态下依然让他立即执行。
企业城的指令必须完成。
但指令内容的解释权却到了这门卫手里。
于是，就有了指令内容与现实发生事情的巨大偏差。
“这企业城对人命的判定还真是迷，神特么脑死亡不算死亡，而燃能核心一被掏，就算人还有意识也算死亡。”
“非要和原生保护区的规则反着来。”
出声吐槽着企业城规则的奇葩，任窘推开车门下车。
这辆车开关车门的举动，吓了正在清理停车场卫生的门卫一跳。
但没看到任窘身影，听到任窘吐槽声音的门卫，绕着这车走了一圈后，把这事当成是车辆主人远程遥控的结果。
这结论，明显是门卫在自欺欺人。
毕竟这个停车场的车辆主人要么在遗迹那边看大门，要么人已经没了，根本不可能有远程遥控的信号传过来。
但这门卫如果不这么想，那也不敢有别的想法。
毕竟他杀了人，如果将车辆的异常往杀人相关方面想，身在停车场——企业城规则影响范围里的他，就必须在心理报告上解释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圆谎这种事，越解释，破绽越多。
“呵呵。”
看着这门卫这幅小心谨慎的模样，任窘笑出了声。
这停车场门卫这种表现，确实有他的干扰因素在。
但这门卫之所以看不到他的人，听不到他的声这情况，却是门卫自身缘故。
这门卫的确利用两种规则交界处对冲形成的特殊情况杀了人，而不是他弄出来的虚假替身。
如果单纯只是他的虚假替身，那根本瞒不过，即便处在单机状态下的这个门卫那依然敏锐的行为判断。
于是他干脆将那个被困在他构造的轮回任务幻觉里的，这个身份的原所有者拿了出来顶包。
不过，虽然死的那个人，是他这个伪装身份的原本所有者，但在门卫单机状态下的个人判断里，被其杀死的人是他。
于是他达成了在他人眼里他死了，但他实际又没死的结果。
不过，既然他已经死了。
那作为杀人凶手的门卫，就自然而然看不到也听不到已经‘死’了的他的形象和声音。
“可惜。”
跟在这门卫身后，看着他清理爆头溅射痕迹的狼狈模样的任窘，脸上做出遗憾表情，“要是我刚才被杀的一幕，被更多的人看到，我这或许就可以转职成幽灵杀手了。”
感叹的同时，他也顺便给这门卫的杀人记忆设定好删除时间。
省的对方回到原生保护区规则环境里，细思恐极，越想越多，然后想明白他其实没死，然后为了免责，主动把他的特殊供出来。
幽灵杀手。
一种虽然不能在企业城的监控里隐身，但却可以不用采取任何措施，就能做到在大部分地表居民感官里不存在的特殊人群。
企业城的运行体系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人工智能。
这就意味着，如果企业城的运行出了错误，在没有外部辅助的情况下，就无法自我纠正。
能通过外部辅助纠正企业城运行错误的，只有拥有对应权限的天穹居民。
但只顾着自己享受的天穹居民，即便拥有这份权限，也很少去履行职责。
毕竟想要纠正企业城的运行错误，就必须先总览一遍企业城的运转情况。
而这，意味着履行对应职责的天穹居民相当于被困死在了这个纠正错误的职位上，没有其他人替换就没有自由。
信任危机下，也就没人在乎企业城运行中出现的错误。
反正每次审计年到来后，就算有错误，也能在清算下调整过来。
于是，因为企业城运行错误，一些本该正常在地表生活的居民，却阴差阳错地成了其他居民认知里已经死亡的存在。
而这部分居民，就成了幽灵杀手这个特殊职业的构成基础。
幽灵杀手的一切行为都被企业城记录着，但他们自身却无法被地表居民感知。
因此针对身体的磨损老化进行保养修复的维护液，他们就没办法从其他地表居民那里获取。
利用自身可以‘隐身’的特性，他们或许能从正常地表居民那里强行获取到维护液，但每一份维护液都被拥有者标记。
一旦丢失或被抢，就会发出公开信号。
不通过正常交易途径获得的维护液，只会让他们以‘隐身’的状态，成为被关注对象。
正常的地表居民看不到、听不到他们，因此对他们采取任何攻击手段，也会被企业城判定为对空气的攻击，没有违规。
不过天无绝人之路，幽灵杀手也不真的只是坐着等死。
作为企业城判定范围例外的自由民，以及拥有相应权限的巡吏及其他企业城管理人员，能看到和听到幽灵杀手。
而其中。巡吏与企业城管理人员与幽灵杀手交易，会被企业城判定为违规。
因此，幽灵杀手唯一能交易的对象，就只剩下了自由民。
于是，掌握着幽灵杀手必需品获取途径的自由民，要求幽灵杀手为他们做些什么，比如人道主义某个他们看不惯的个体，也就成了自然而然会发生的事情。
而幽灵杀手，也就成了幽灵杀手。
企业城的地下居民，虽然住在地下，但他们依然可以被看做是高负债的地表居民，因此也无法主观感知到幽灵杀手。
不过地下居民终究不是正常的地表居民。
企业城规则为了保证地下居民不借着幽灵杀手的手自我解脱。
于是会在幽灵杀手靠近后，用地下居民胸口亮起的红光将幽灵杀手映照出来。
在胸前红光照射下的幽灵杀手，在地下居民眼里只是一个半人形半飘忽不定的红影，如同传说中的幽灵一般。
这便是幽灵杀手的得名由来。
和没名字搭伴的那个给自己取名霉一万的最终个体，在成为地下经济体的领头人之后，主体被困在她自己的住处，只能靠伪装身份在外面活动的缘由，也因为幽灵杀手的缘故。
地下经济体的横空出世。
在做大企业城这份蛋糕的同时，自然而然带来了蛋糕的再分配。
哪怕原有蛋糕份额的拥有者之一，只是没有在蛋糕做大的同时获得对应的增长份额，本着不赚就是亏的资本增殖原则，也会自然成为地下经济体的反对者之一。
解决不了问题，那就解决产生问题的人。
这个道理，无论放在什么样的环境都通用。
为了保证自身安全，那个霉一万只能像正常的地下居民那样，窝在自己的地下住所里。
幽灵杀手只要能不被感知到，本企业城规则覆盖区域里，百无禁忌，什么地方都能去。
就是企业城居民的个人住所，只要住处的产权拥有者自己疏忽大意，忘了关门，他们都能趁机溜进去。
但溜进去并不意味着幽灵杀手能强闯居民个人住所。
只要把住所的门关好，窗子封死，幽灵杀手再想杀人，也只能干绕着住所转圈。
所以哪怕住所外围满了幽灵杀手，窗户一开都会有各种杀伤性武器丢进来，住所里的霉一万都不用担心自身安全分毫。
“三、二、一。”
任窘跟在停车场门卫身后，看着对方检查了停车场一圈后，在其转身返回岗位之前，结束跟随，提前进了门卫岗位旁的楼梯口。
隐藏在黑暗里的他，起了倒数的闲心。
随着倒数计时结束，再一次刚踏足原生保护区规则范围的门卫，又一次暂停不动。
不过这一次这门卫的宕机时间持续的很短，不到一秒，门卫就从静止不动中恢复了行动。
“突然一下子自由了，都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从黑暗中现身的任窘，与楼梯出口旁的门卫互相无视着，二度进入停车场。
“遗迹深处虽然有直接前往原生保护区的通道，但我现在的状态，不适合到那边转游。”
任窘经过一辆辆或无主或有主的巡逻车，来到属于他的那一辆车旁，暂停了一下。
不过在这一次的暂停中，他并没有往属于他的专车看过一眼，表现得仿佛路人路过一样，结束暂停继续往停车场深处走去。
但他的专车却仿佛因为他的无视而受了委屈，从两侧的车灯位置开始流下银灰眼泪。
滚落在地面的眼泪，还表现的，如同受了委屈依然不忘忠于主人的狗一样，刚一着地，便朝着任窘追了过去。
停车场的尽头，是能自由通行两两并排巡逻车的敞口通道。
可能是自信那些被踢到遗迹的巡吏，不可能再有机会回去，所以在敞口通道这边，并没有安置什么门卫。
甚至连拦挡设施都没有。
成功将自己的巡逻车液化着带出来的任窘。
做出身后仿佛有座椅让他坐下的身体动作。
而他的动作一开始，他身后流动着的液体顿时对应改变形态，将他整个人包裹了进去。
银灰液体流动着，逐渐从银灰转变成巡逻车该有的黑白颜色，不定性的流动姿态，也重新恢复成巡逻车模样。
稳稳坐在驾驶座上的任窘，发动车辆。
在一阵无声地启动过后，驶进了漆黑一片的敞口通道。
而停车场这端所发生的一切，那看似站岗尽职，实则沉浸在数据享受里摸鱼的门卫，一无所知。
......
“所以，接下来我该做些什么来打发时间呢？”
回到企业城地表的任窘，在街道上无所事事的散着步。
企业城地表的商业环境，是越来越荒凉了。
之前的偶像经济让地表商业回光返照般，繁荣过一阵子后，随着偶像们该出道的出道，该塌方的塌方。
所有经济活力都被带来繁荣的偶像们，吸到了偶像专属的炼蛊场里。
炼蛊场里的偶像们，为了从其他偶像那里争夺内心不够坚定虔诚的信众，而拼尽一切地展现自己，攻讦对手。
将炼蛊场里的气氛，不断往灼灭一切的方向推进。
而被抽走了剩余人气的普通商业街，连拆除失去传教功能的广告都缺乏人手。
“那边都没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没什么事情做，感觉我有些多余。”
一个人走在街上，连个行人都看不到，但任窘并没有把他的车开出来。
虽然因为巡吏人手都被对应区域的炼蛊场抽走，就算真的把专属他的巡逻车开出来，也不用担心自己违规行为被发现。
但任窘还是没这么做。
现在这个自由民身份虽然挺自由的，但如果不想被企业城盯上，他最好还是不要做什么违规举动。
即便他的专属巡逻车，能随便按照他心意改变外形。
保证对巡吏巡逻车无比熟悉的维修人员都认不出来。
但每一辆巡逻车，在企业城那里都有对应编号，这一点无论外形怎么变都无法更改。
他一个不再是巡吏的自由民，开着一辆巡逻车在地表大摇大摆的逛荡，就相当于在别人眼皮子底下扎刺。
完全是厕所里打灯，找死行为。
让液化状态下的巡逻车，将他这为了造那个替死鬼替身而变成空壳的身体填实了，随身携带着专车散步。
已经是不惹人注目情况下的极限。
其他什么的，等他需要的时候再说。
呼——————
远处的欢呼声，在附近的话，应该震耳欲聋。
然而动静传到任窘这边后，就只剩下了声浪配合着气氛营造特效带动起来的空气呼啸。
炼蛊场那边的结果如何，究竟是谁胜谁负，他并不关心。
“这里的经济状况，应该彻底到了走钢丝的程度了。”
边散着步，任窘一边低着头，将地下的霉一万以及遗迹那边的没名字，都纳入他视线范围。
“那家伙，非要玩什么面壁者游戏，具体什么计划连我都不知道，现在情况都这样了，还没到掀桌子的时候？”
当本企业城地表的商业环境，已经萧条到，连经济明升实降带动起来的偶像经济都遮掩不足内里的破败时。
就意味着被地下经济体吹涨起来的蛋糕，已经到了维持不住其庞大身形，濒临垮塌的时候。
到那时候。
无论是在这波蛋糕吹胀过程中收益的群体，还是没分到蛋糕增长份额不赚就亏而感觉自身利益受损的群体。
还是被这次经济浪潮被动裹挟着身不由己的群体。
都不会放过造成这一切的地下经济体。
“看不懂啊，看不懂。”
没冷静过头心理状态加持约束下的没名字的做法，连任窘自己都有些疑惑。
毕竟以数据幽灵形式存在的他，并不是思维意识里数学模型功率全开的完全体状态。
如果将这个任务世界里他和没名字合二为一的状态看成是一个股份公司，那拥有他替活身体的没名字，就是股份占比百分之五十一的大股东。
而他这个只有百分之四十九份额的二股东。
在不动用最终约束手段的情况下，就只有建议权，没有公司的主导权。
“现在只能希望那家伙别玩脱了，到时候还得由我来收拾残局。”
看小说就用200669.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