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逐光之旅 6
“这日子是越来越有盼头了。”
他看着正吵闹着家里的几个小豆丁，感觉脸上的皮有些发酸。
抬手一摸，原来是嘴角不由自主的咧着，咧的时间久了的缘故，于是才有了这样的感慨。
“我先。”
“我先！”
“我~先！！”
“不，还是我先！”
“凭什么，必须是我先！”
豆丁们，正为了决定游戏的先手权归谁而争吵。
“上次就是你先，这次怎么还是你先，不行！”
“就是！谁先也不能你先！”
“上次是上次，这次是这次，凭什么不能我先。”
“这游戏谁先谁就容易赢，你上次赢了那么多，再你先不公坪！”
“对，不公坪，所以这次该轮到我了！”
“凭什么轮到你了？该轮到我先才对！”
“谁先也不能你先，上次我先你都赢了我一次，让你先，这游戏还玩不玩了！”
“这样吧，咱们比比谁大，除了他，谁大谁先，依次轮着来。”
“好，比就比！”
他们每一个，都想拿到先手，获得一个先发优势，来完成对其他玩伴的凌驾。
为了证明自己获得游戏先手权的合理性，他们互相之间不可避免地开始了年龄上的攀比。
“我看着你们呢，不要撒谎。”
在其中一个豆丁率先开口自报家门前，他突然多嘴了一句，凸显一下自己的存在感。
“......哦。”X5
这些小家伙，自己要是不说话，他们还真打算放海了说大话。
看着家里这几个豆丁那一脸的想到的计策不能用的遗憾表情，他不由得摇了摇头。
“......”
应完声的豆丁，面面相觑。
“谁先报？你？”
“你怎么不先。”
“要不一起？”
“一起就一起。”
“我来起头，一、二......”
三个数落下，豆丁们一同把各自的生日大吼着报了出来，生怕气势上压不过其他玩伴。
但报完各自的生日后，豆丁们不仅没有攀比成功的喜悦或失落，反而一个个紧皱着眉头看向彼此。
“你是不是撒谎了。”
“没有，我大父还在一旁看着，我怎么敢。”
“那为什么你报的日期和我的一模一样。”
“你别只顾着问他，我还想问你呢，是不是故意的。”
“谁故意了，还有，不是这次不轮你先，你起什么哄。”
“凭什么，要比一起比，别想拿这个糊弄人！”
那年岁攀比决定先手权失败的几个豆丁，眼见着又要大吵起来。
“呵呵呵，你们比这个没用。”
他乐呵呵地笑出了声，再次插嘴到豆丁们的对话里，“你们一个班的人，年龄生日都一样，要比就比比别的，比如成绩什么的？”
豆丁们读书认字的学堂，不允许他主动问询自家孩子学业成绩。
但好奇孩子们在学堂学得怎么样的他，还是出于私心，提了这么一个建议。
“......”
从他这边得到答案和新的攀比建议的豆丁们，再次面面相觑一番。
然后他们就当没听到后半句的建议一样，撇撇嘴又攀比吵闹起来。
“我一次能吃五个饼子，应该我先！”
“五个饼子？吹牛不打草稿！”
“不相信？来，你告诉他，我能不能一次吃五个饼子！”
“......他没吹牛......”
“呵，吃五个饼子有什么了不起，我还能吃一整碗苦菜呢，你能吗？”
“看把你能的，一碗苦菜而已，就像谁不能吃一样。”
“那我怎么没见你吃饭的时候选过？”
“废话，谁会像你，没事找罪受。”
一看到豆丁们又拿自己有多能吃来作为攀比对象，他发现自己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了。
“成绩呢？你们怎么不比成绩。”
“......那又什么好比的。”
“就是，一个班里的成绩都一样，好的差的都在分班的时候走了，这有什么好比的。”
“诶，你大父居然不知道这个？”
“......”
听到这话，他脸不由得板了起来。
然而还没等他说些什么，来重振自己在豆丁们那里的威严。
“都别争了，再争，时间就不够了，这次还是我先。”
“不行，就算时间不够，这次也得是我先。”
“没错，这次必须得是我先，大不了不玩。”
“我先，我先手完以后，让你们每人两步。”
“嗯？你这么好心的？你不怕开局就败局已定？”
“败局已定？文绉绉的，学了句成语就四处瞎用。”
“好吧，你先就你先，这可是你说的，让我们每人两步。”
“我提个建议，我们联合先把他按下去起不了头怎么样？”
“诶你们......”
“同意！”
“同意！”
“我附议！”
“好啊，你们玩阴的是吧，那就别怪我下狠手了！”
“哼，就像我们不会放狠话似的，下狠手就下狠手，都让两步了，我们还能让你赢了？！”
“启动！”X5
豆丁们的游戏终于正式开始，围跪着坐在一张五方桌的豆丁们，纷纷拿起头盔戴在头上。
而在他们的头被头盔套起来的同时，五方桌桌面上，顿时出现了五个对应豆丁各自形象的小人。
小人们分列五方桌的五角，每人面前排列着五种颜色数量各百的纯色人形。
因为是回合制，五个颜色的纯色人形需要在各自对应的颜色亮起时，才能行动。
“感觉我在这里有些多余。”
他看不懂孩子们玩的游戏，干看着桌面上排兵布阵的纯色人形动作，半点意见都发表不了，有种自己已经成了老东西的落寞感。
“所以我在这里的作用，是什么？”
“就因为这一层五家人里，我的休息日和孩子们的归家日刚好在今天重合，所以才必须由我帮忙看着这些孩子？”
落寞下，他不由得扪心自问，“这些孩子用得着我照看么？”
看着这些戴上头盔后安静下来的豆丁，他从他们身上看不到任何过去的影子。
他像这些豆丁这么大的时候，活得哪有他们这么复杂多样。
理论上有父有母，但不知道父母姓甚名谁的他，打一记事起，就在教养院里了。
“我过去，是什么样子来着？”
教养院里的过去，他一直都在试图遗忘。
但在这一刻，看着下一代与他过去不一样的生活，不由得翻找起过去的记忆。
“时间，都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了么？”
作为少数没有申请生物质化身体改造手术的旧民之一，他想要回忆过去，只需要解除脑内对相关记忆的封锁口令即可。
看着与自己家里现下环境重合，但没有半点褪色的过去记忆，他的落寞逐渐变得复杂。
笑声，玩闹声。
回忆里，他正坐在一处角落里，看着眼前开阔地里那些追逐打闹着的同伴们。
“原来如此，我就说自己为什么会触景生情。”
现实的画面，与过去回忆里的画面，仿佛跨越了时间一般发生了重现。
回忆里看到的画面，很是阳光明媚，但这样的明媚，却与过去的他无关。
过去的他，就像现在一样，孤零零的一个人，看着与他无关的热闹场景。
然而......
“明明此刻的我，理应感到孤独。”
但为什么......
“我回忆起这一幕时，却充满了期待？”
哦，原来如此。
当他注意到一个身影在向他走来时，立刻明白了原因。
“桔子，我们这边刚好缺一个人，你要来吗？”
要来，要来！
哪怕已经过去了许久时光，这一幕回忆重现在眼前时，他仍忍不住激动起来。
放在膝盖上的双手，不由得紧抓。
然而坚硬到没有半点柔质的抓感，却让他重新清醒了几分。
“是啊，这只是过去的记忆而已。”
原本因为激动而消失无影的落寞，重新泛上他心头。
虽然有了这样的觉悟，但他却依然没有选择阻止回忆画面继续在他脑内播放。
“我......我......”
“如果是现在的我，无论是拒绝还是同意，都不会这么纠结吧。”
眼前的画面，因为过去的自己眼神过于游离，且不敢看向对方，显得过于摇晃凌乱，他想要在画面里将那个闯进过他心扉的对象重现出来，还得把后面的记忆挪移到这里。
理论上，过去的回忆，总会被人自己重构和美化。
但他因为身体依然是无机化构造，所以过去的记忆只能无视忽略，不能重新虚构。
画面里的身影，没有给回忆里的他继续犹豫，做好拒绝的准备。
“你不说话我就当同意了，嘻嘻，走啦。”
回忆被唤醒后，曾经有过的触感，也重现在他身上。
然而现实与回忆终究是不同的，虽然他很想顺着回忆把手举起来，但现实身体上的感觉与回忆里身体感觉的不同，让他能让双手继续放在膝盖上。
接下来的回忆画面，一片模糊。
不是他故意删掉了之后所发生的一切，而是如画面里那般，朦胧间只剩下百花绽放，绚烂多彩一样，过于美好，让过去的他不敢相信自己的遭遇。
于是头脑宕机，只能如同应答机器一样任人摆布。
头脑没法正常思考，当然也就没办法留下清晰记忆。
虽然画面一片模糊，只剩下当时的自己基于自己那贫瘠的想象力，尽可能的以自己喜欢的事物渲染那段记忆里的空白。
但当时那种喜悦到就算死了也不会有遗憾的感觉，却依然清晰呈现在他身上。
“哈哈，我赢了！”
一个突兀地叫嚷声，突然将他眼前那完全覆盖了现实的回忆画面击碎。
他定了定神，循声看去，只见五方桌周围的几个豆丁，此刻正纷纷摘下各自的头盔。
最先叫嚷出声的那个孩子，正张牙舞爪各种搞怪的炫耀自己在游戏上的胜利成果，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喜悦。
他的眼角有些发痒。
抬手一摸，并没有什么喜极而泣的眼泪溢出。
也是，他这个身体除了大脑的部分结构，完全由无机物质构成，怎么可能流泪。
“为什么会输，这不可能。”
“这话还用得着你来问，还不是你失误连累了我俩。”
“耶耶耶！我赢了，我赢了，晚上有了好梦了！”
“呵，这么兴奋，别晚上睡不着，明天归校的时候迟到被扣德行分！”
“哈哈，你嫉妒了，你嫉妒了！”
“时间也差不多了，散了散了，各回各家吧。”
“还有时间，现在还有点时间，再来一局，不弄明白怎么输的，我回去得难受死！”
回忆的画面，因为现实里的吵闹，没有了再起的机会。
但看着豆丁们嚷嚷的他，并不感觉到遗憾。
因为这段美好回忆过后，紧接着就是他不想回忆的痛苦部分，就算孩子们没碰巧吵醒他，他也会自己主动掐断回忆。
“什么再来一局，输不起就直说。”
“走了走了。”
“都别走！我必须得想明白！”
“这有什么好想的，放手。”
“你要真想想明白，那就把这局游戏内容记下来，等明天归校的时候，当着全班集体的面复盘。”
“啊？不要了吧，我这一局输得很难看啊。”
“好，你把数据给我！”
“不是吧！”
“喏，我这里都准备好了。”
“诶？你居然也这样，不嫌丢人？”
“这有什么好丢人的，明天不复盘，等期末总结的时候还是会被师长提出来讲，早死总比晚死强。”
“不，不应该是晚死总比早死强么？怎么到你这反过来了。”
家里的豆丁们，决定散场后，没半点磨蹭。
因为他家需要亲自把其他孩子送回到他们各自的家里，所以在孩子们起身出门的时候，他也跟着起身。
门开。
门外与门内一样，都是与天花板同高的金属顶面。
因为是居民区，门外虽然宽敞，但因为大多数人都在外工作的缘故，很少能看到其他人。
统归大秦治下后，他们生活的一切，都归皇帝陛下负责，因此孩子们出门在外肯定很安全。
然而虽然不明白为什么根据规定，在他家游玩的孩子，他必须和孩子一起需要把来玩的孩子亲自送回他们的家，但不理解归不理解，该遵守的依然得遵守和执行。
不一样。
真的不一样。
无论是在他家里时，还是在回家路上时。
他的孩子和他孩子的这些同班玩伴们的表现，让他再度认识到，他们与过去的他的区别。
虽然包括他家孩子在内，每一个孩子，都和他过去一样，话语间仍免不了带着天真和幼稚，但比起过去的他，现在的他们，更显成熟。
解除的过往记忆，想要重新做到忽略和无视，并不容易。
眼前这种他带领五个孩子，在宽敞的公共区域里行走的画面，还是让他忍不住想起自己过去经历过的相似画面。
“如果我......”
当初能表现得像这些孩子一样，那么......
“爸，你在说什么？”
他身边的他家孩子，扬起了那张已经能看到未来堪比排名前十偶像的精致脸庞，好奇地看着他。
“没什么。”
他笑了笑，揉了揉女儿的头发。
过去的已经过去了。
过去的他曾经痛恨那个闯入他心扉的存在。
因为美好和丑恶的经历前后仅隔了一天，让过去的他误认为，是那个他憧憬过的存在，导致了他后来的悲惨遭遇。
然而幸运地定居在西区，并成为大秦武卒后，他终于了解到了当年的真相。
所有在教养院里成长起来的人，无论是他，还是那个被他憧憬的她，无一例外，都是情绪标签规则的受害者。
她在教养院被众星捧月，心态上被营造得天然凌驾于其他孩子。
于是在达到出栏标准后，就要被狠狠地踩在泥里，在一个谁都不认识，而且长相还被修改普通后，任劳任怨。
而他，则是因为一直以来心态太过于阴暗，突然一天情绪高扬得超过了规则阈值，于是必须成为被处理对象。
一个是利用前后落差，被改造成规则的‘电池’。
一个是提前完成了前后落差，不具备改造价值，沦为预备回收的废品。
就像她知道真相后，不会去抱怨那些没有半点独立思考能力，只知道在教养员诱导下将对未来的美好祈愿都寄托在她身上的其他孩子。
而他，也不会去怨恨，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出于一时的好意，让他沦为废品的她。
真正要去恨，去复仇的对象，是那些玩弄他们的天穹民，以及天穹民背后的，导致这一切发生的创造者。
将最后一个孩子送回对方家门里后，他和女儿相伴着往自己家里走。
“爸，要不下次我还是去其他人家里玩吧。”
“怎么了？”
“我感觉你好像不开心。”
“你是从哪看出来的。”
“嗯......我说不出来，就是感觉。”
“桔子。”
他曾经的名字，已经随着身体被改造成现在这样而被他抛弃，但在得知真相，并有了这孩子后，他决定让这个名字成为他女儿的名字，“你爸我没有不开心。”
“我只是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情，有些感慨罢了。”
“以前的事情？”
“是啊，你爸我以前过得辛苦极了。”
“比现在还辛苦？”
“现在这有什么，虽然忙点累点，但现在的日子过得让人有奔头，以前那种日子......”
“以前那种日子怎么了？”
“过的想让人早点死掉。”
“这么可怕的吗？”
听到这话的女儿瞪大了眼睛。
“嗯。”
他点点头，“就是这么可怕，等模拟未来游戏上线了，你爸我给你自定义创建一段，保你玩过一次不想再玩第二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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