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遗迹
这片自带迷路力场的沙漠面积再大。
在任窘和爱雅这两个，有着能两个白天就能南北横穿撒哈拉大沙漠的脚程的人面前，也不过是一个稍微费点时间的事。
但无视时空扭曲现象，以笔直路线横穿这片沙漠的代价，却不仅限于浪费时间。
“诶？！！！”
终于有机会照全身镜的爱雅，不可置信地看着镜面里那个钢板美人，“我怎么突然老了这么多？！”
任窘看着被镜子里的自己吓到的爱雅，做了个乌蝇哥款的‘你现在才发现’表情，便继续收拾着两人准备过夜的遗迹部分。
沙漠是流动的，同时如果不采取遏制措施，沙漠也是可以扩大的。
虽然地球上的沙漠，在星球整体大气候面前，不过就是个可以随意玩弄的弟弟。
即便地球上所有的沙漠都放在一起，甚至所有陆地都成了沙漠，只要文明能掌控整个星球的地表资源，那消灭沙漠地形，也不过就是持续一、两个月的雨的事。
唯一需要多考虑的，可能就是根据沙漠的面积范围，恰当调整降雨范围。
但这里可不是球型天体。
因此这里那些还不懂全局性的防沙治沙概念的共同体，面对沙漠的侵蚀就只能以地事秦。
现在两人所在的废弃聚居地遗迹，就是面对沙漠侵蚀不得不退让的某个共同体的妥协证据。
裹挟着水汽的十七级以上台风，和裹挟着沙尘的十七级以上狂风，完全是两个概念。
或许在波及范围广度上，前者要远远超过十七级的沙尘暴，但在破坏力和后续处理上，后者的数量级完全不是前者可以比拟的。
前者历史上的最佳战绩，不过就是逼迫着东瓯国内附西汉。
而后者虽然没有有历史记录的战绩，但只要一出现，那就是削减人类生存空间总体上限的超级天灾。
两人现在所在的这个聚居区遗迹的前身，显然就是遇到了这种等级天灾的倒霉蛋。
超过两人先前路过的那个木材城镇五倍面积的城市，就这么在几乎是顷刻之间，成了沙尘暴肆虐的牺牲品。
城区所有有轮廓的建筑都被打磨掉了一切棱角，甚至只剩下了地基不说。
整座城市还被沉降的沙尘淹没了数百年，直到流动的沙漠将覆盖这里的沙尘大部分搬迁到了其它地带，才终于再度显露出身形。
至于这座遗迹城市里受害者的遗骨。
提前躲在地下并做好一切封闭措施的幸运儿，估计还能保留下干尸。
那些没找到合适埋骨地，自身也没有抗虫防腐特性的受害者，早在这么久的岁月里，被那些为了在沙漠环境生存，尽可能攫取掉一切可利用资源的生灵分解的彻底回归了天地。
湿千年、干万年的前提，是防腐防虫措施优秀。
什么都不做的尸体，埋在任何一个非寒冷冻土环境，都难以保存数百年时间。
爱雅现在照着的这面天然水晶打磨镀银的全身镜，显然被它的前主人保存得很好。
虽然它的前主人早已腐化成了砂砾烟尘，但它重见天日后，依然保持着数百年前的模样，并时隔数百年，终于有了新的主人。
“怎么回事啊这是？！”
见镜面反射里的任窘对她的惊讶无动于衷，爱雅直接扭头质问起来，“你就干看着？”
“......”
面对爱雅的质问，任窘暂停手上动作，摆出一副慈祥态度看着她。
“你！你这样看我干什么？！”
被任窘这么瞅着有些发毛的爱雅，下意识想扔点什么东西过去，但意识到自己身边现在堆着的，是一整座城市财富里的精华，她很冷静地按捺下了动手冲动。
“没什么。”
任窘摇了摇头，脸上慈祥的态度没改变，“就是有点感慨你那金鱼一样的记忆力。”
“你干嘛拿金鱼来比喻我？！”
虽然很冷静地没有扔东西砸人，但依然被情绪左右着的爱雅，显然并没真的冷静下来多少，“金鱼的记忆可不止七秒！”
“你也知道金鱼的记忆不止有七秒啊。”
说到这里，任窘终于图穷匕见，抬手指了指两人来的方向，“从我们离开山脉到现在才过去多久？十天？九天？才这点时间，你就把我们以前说过的话忘了？”
“......”
意识到是自己理亏的爱雅，选择了闭嘴。
“你都知道时空是一体的，空间被压缩和被扭曲，对应的时间也会被压缩和扭曲。”
有的人沉默，是选择封闭自己当水泼不进的缩头乌龟，有的人沉默，意味着正在认真倾听你说的话。
虽然爱雅的表现看着像前者，但任窘知道此刻的她是后者，于是继续手头的工作，一边做一边说，“无论空间被压缩、扭曲的现象，是人为干涉形成，还是天然形成，与空间一体的时间依然会跟着发生变化。”
“沙漠里面的那些曲率现象，因为是天然形成的关系，存在一个渐变过程。我们身在其中，就像是不知道曲面地形起伏的蚂蚁一样，很难像进入人造时空压缩环境那样，通过身体感知来察觉这种前后变化。”
“但身体感知不到变化，并不意味着身体不会因为环境变化而变化。”
讲到这里，任窘空出只手，隔着遗迹建筑的屋顶指了指天上的太阳，“那家伙的存在过于客观，完全不受地面时空曲率变化影响。就算我们进了对应区域，它依然是到点亮到点暗。”
“你是故意的吧！”
然而就在任窘话音暂停片刻，准备继续沿着这个话题讲下去的时候，爱雅突然开口打断，问了个看似无关话题的问题。
“......好吧，被你发现了。”
被打断话题的任窘愣了一下，然后无奈地点点头，“我的确是故意的。”
爱雅突然打断他的话，并不是不想继续听他讲那些有关世间万物的大道理。
恰恰相反，正是因为她听进去了，听懂了，同时动脑子思考，才注意到了他表面大道理之下隐藏的那部分内容。
“我们俩互为参考系。”
对爱雅愿意动脑子想事情表示满意的任窘，刚指完天的手又互相指了指，“你没发现自己身体在时空扭曲地带发生的变化，确实有我根据你身体的变化，对应调整我自己的身体变化的一份在。”
“......”
见任窘为了让自己真正理解时空一体如此的煞费苦心，爱雅直接一个白眼回了过去。
然后也没有继续照镜子，感慨自己距离外表定形又进了一步，而是开始清点她在这个城市遗迹里的收获。
只不过开始清点收获的她，有些三心二意。
两人虽然都是掺杂了非人部分的混血人类。
但因为双方身体混杂的那部分非人成分本质不同，因此有着不同的成长周期。
如果不是任窘对照着她的身体变化趋势，让自己始终与对方保持着相同比例的成长，那她早就能通过两人外观的改变，意识到时空扭曲地带对人体潜移默化的影响。
龙凤胎兄妹或姐弟之间的关系，之所以会在进入青春期后发生突变，就是因为青春期男女成长程度的不同所导致。
如果龙凤胎兄妹或姐弟的成长速率完全一致，那么幼儿时期的彼此依附关系倒是真能延续到成年，甚至到死为止。
但遗憾的是，自然条件下，这种成长速率相同的情况不可能出现。
法国某个青春电影里那种，龙凤胎兄妹都成年了还依然把彼此当成自己半身，就差建立实质联系的扭曲关系。
除非是父母心理变态，强行压制男女青春期变化人为塑造，不然不可能长成那副德行。
“原来如此。”
将同为红色，规制相似的宝石归拢在一个盒子里装入储物戒指的爱雅，突然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我就说当初旁听戴老师讲解这个电影的时候，总觉得老师少讲了一些内容。”
“......”
对于爱雅的突然自言自语，任窘并没有感到诧异，而是表现出羡慕地看了她一眼后，继续埋头做事。
毕竟自从被冷静过头的心理状态加持后，他很少再遇到这种灵光一闪的情况。
而这也是为什么在第一个任务世界里时，他觉得自己比起人，更像人工智能的原因之一。
比起人类那种厚积薄发的灵光一闪状态，真正意义上的人工智能在认知陌生事物和知识的时候，都只是垒砖盖房子一样的水到渠成。
“仔细想来，原来那对看似无辜的父母，其实才是导致那对兄妹关系扭曲但他们自认为正常的情况的罪魁祸首。”
虽然嘴上下意识地表达着自己对那部电影的看法，但爱雅手头挑拣宝石的动作却一点都没停下，“电影导演不仅借男女主角对未来的迷茫无措，来引导观影者对社会现状的思考，更是暗戳戳的点明，导致社会左右极端互搏却又纠缠不清的扭曲现状，其实是统治集团潜移默化的强权引导导致。”
“......”
“......”
“接话啊。”
停下挑拣宝石的手的爱雅，看着沉默做事的任窘，一副需要人捧哏，却没人捧的别扭表情，“你不接茬，这不就把我衬成了二傻子了么？”
“怎么接。”
收拾好扎营环境，起身让可调节的帐篷与遗迹环境融为一体的同时，任窘还对着爱雅瘪了瘪嘴，一副爱莫能助的模样，“陪你一起键政？点出那个导演不敢明着讽刺戴高乐？别闹了，我已经过了键政的年纪。”
比起嘴上干说，现在的他更倾向于在需要的时候去动手干，做完了再根据情况决定说不说。
“......”
表达欲没有获得充足回应从而得到满足的爱雅，愤愤得像扔东西一样，将手上装满了绿宝石的盒子摔进了自己的储物戒指里。
能抵抗岁月侵蚀，且过了数百年依然具有共识的价值属性的东西。
即便是一座被超级沙尘暴淹没，变相完整保存下来的城市，也没办法出产多少，让两人一下子富可敌国。
毕竟能被沙尘暴淹没消失的城市，本身就曾是一个临近沙漠的边陲城市。
如果是大范围经济共同体相互之间进行经济往来的关键路口，那还有机会成为一个积蓄了大量财富的沙漠商业城市。
但就以两人经过的这片不知过了多久，没怎么改变过的沙漠。
这个被沙尘淹没之前的城市，完全没有成为商业城市的潜力。
顶多就是政治共同体边陲省份里，比较重要的城镇之一而已。
这样的城市遗迹，能搜刮出来让两人能在先前的木材小镇财务自由的财富，还得多亏了这数百年来，这里没有被在沙漠里淘金的冒险队挖掘过的缘故。
营地扎好，头顶上的那一轮太阳，也刚好开始进入傍晚阶段。
不过解决完晚饭的两人，都没有立刻回已经分好两个隔间的帐篷。
“你看着我干什么？”
将自动洗碗桶里洗干净的琉璃碗取出，放进行李箱后，正准备开始其它工作的任窘，突然看向在这个过程中一直盯着他看的爱雅。
“你这是准备在这遗迹里做什么？”
面对任窘的问题，依然盯着他看的爱雅直接反问过来。
“嚯，我的目的这么明显的？你居然能看出来？”
“这有什么看不看得出来的！”
爱雅眨眼之余，泛着白眼看向了营地外的遗迹环境，“这里有价值的东西，不是早就被我用你给的工具掏空了么，扎个露宿用的营地，随便找个空地不就行了？这里又不是地形崎岖到找不到合适的地方。用了往常三倍的时间扎营，傻子都能看出来你对这遗迹有想法。”
“那你看出来我想做什么了么？”
“没有。”
爱雅皱了皱俏鼻，顺势取出一副眼睛架在鼻梁上，“所以我才这么看着你怎么做，准备学点东西。”
“呦呵。”
面对自来这里后，第一次主动表现出勤恳好学精神的爱雅，任窘做了个有趣的表情，“我之前给你的那些东西，你都学会怎么做了？”
“没有。”
爱雅很诚实的摇头，抬手摸了摸脖子上的项链，“除了这个东西我明白了它的仿制办法。”
摸完项链的手，又顺势指了指她手腕上戴着的那个用来纪念的指南针，“然后结合了一些其它灵感做了个这东西，其它东西我都还没学会。”
“嗯......”
任窘没有嘲笑爱雅的好高骛远，而是右手架左肘，左手摩挲着下巴，“那你可以说说看，你从我做的项链上学到了什么，尽量话简意概一些。”
“......”
爱雅应任窘的要求，思考了几秒，给出了答案，“信息论。”
信息论，创生人工智能的相关知识体系里，至关重要的一个大项。
“嗯，可以。”
对于这个回答，任窘先是点头表示满意，随后又摇了摇头，“虽然你的确学到了些东西，但还不够，你单看着我，学不到你想要的。”
“为什么这么说？”
听到任窘这么说，爱雅黑圆框眼镜后面的眉毛径直皱了起来。
“你之所以想直接从我这里学到些东西。”
坐回火灶边的任窘，左右手肘抵在膝盖上，两手十指伸直，指肚相对，“是因为你感觉到我给你的那些东西，体系有缺，希望能不能从我这里把缺的那部分补上。”
“但抱歉。”
然而还没等爱雅反问‘不行么？’的话出口，任窘便直接道歉，“我的知识体系除了数学、人工智能和引力宏观应用这三个领域比较全面，其它部分现在也都不够完善。我学得都不全，你怎么学？”
“......”
任窘的回答加反问，直接让爱雅沉默。
“咱们可不是自由身。”
任窘没有等爱雅沉默结束，径直点明两人现在的处境，“别说是你，就算我，真想要将世界内的知识成体系学完，上头也不会轻易允许。”
“圆这个东西，只有在单世界体系下，才会存在扩张极限，不至于周长越大，遇到的未知也越多。”
“你想要追求圆满，这一点我理解，因为我也想。”
说到这里的任窘点点头，“但要在完成任务的过程中追求圆满，一个重要前提，就是先接受自身的不圆满。”
“而且。”
点完头的任窘，双手向后撑住这次用完就遗弃的坐凳，仰头看天，“就算真的成了拥有自由身的世界之外存在，我也不觉得那样的自由是真正的自由。”
“就像理论里的圆，只存在于理论里，真实情况下的圆，不过是边长数接近无穷的多边形而已。你想要摆脱现在这种状态，就得要先接受这种状态。”
“可是......”
听到这里的爱雅，想表达些什么。
毕竟现在被情绪左右的是她，不是他。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任窘侧起头看向爱雅，笑着耸耸肩，“抱歉，有些记忆我虽然有着超忆症，却不知为何我发现这部分记忆我自己也模糊了，所以我不知道我的这种加持状态是怎么回事。但被不受控制的情绪和记忆左右的情况，我比你清楚。”
“现在的你处在看山不是山的阶段，接受它，认清它，才能掌控乃至摆脱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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