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夜游
凡是以盈利为目的的服务场所。
都会在缩减成本与提升顾客体验之间权衡利弊。
任窘和爱雅两人所住的旅店，在这方面也不例外。
为了让旅客在这里住得物有所值，旅店方面将整栋建筑的供水系统弄成了景观。
琉璃色的齿轮组，共同组成了一个原理简单但外表极具观赏价值的几字形提水结构。
清澈的水流被提水结构从两口苍翠的水井里汲出，水流如同爬台阶一般，层层向上，直至流入最高处的导渠，汇入建筑顶部的水箱。
在当头顶的太阳照耀下，琉璃色、水色、苍绿色，共同构成一个绮丽的梦幻图景。
而这，便是解决完餐饮，回到同一间客房但不同卧室的任窘和爱雅，在卧室的窗户外共同看到的情况。
提水结构本身虽然密封，保证汲取出来的水不会被突然飘来的什么东西污染。
但提水结构的密封不包括隔绝声音，甚至提水结构还有意将水声放大了一些。
稀稀拉拉的水声，如同下雨天窗户外的雨声一般，给人营造了一种静谧安详的舒适氛围。
两人就是在这模仿的雨声里，在各自的卧室里休息到晚上，然后被旅店正门方向传来的更加轰鸣的噪音吵醒。
“怎么回事？”
在爱雅离开卧室到客厅里的时候，她看到任窘也正在走出卧室。
“嗯......”
被问的任窘没有离开客房，隔着房门看向旅店正门方向，片刻后撇撇嘴，“外头一大堆青年男女追星呢。”
“啊？”
听到任窘这话的爱雅，都从客房的镜子里看到自己脸上那可以当梗玩的疑惑表情，“追星？这里也有？”
在这一刻，她居然有种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的错觉。
“这怎么不能有？”
任窘做了个‘要出去看看么’的手势，抬手点了点睡衣领口的红宝石，身上的服装立刻从睡衣切换成外出用款式。
“这里不是有神么？”
爱雅点了点头，同样在自己身上和任窘同款的睡衣领口上的蓝宝石上按了一下，然后按过蓝宝石的手顺势向上指了指，“这种窃取信仰的行为难道没人管？”
“年轻人嘛。”
任窘耸耸肩，将客房房门拉开，然后摆出一副恭送大小姐出门的管家架势，“总会因为叛逆心理，试着去搞一些与前辈、长辈们不一样的东西。社会问题严重的社会里，年轻人们搞得就是接地气的，基于所处社会不同的改良方案。社会发展稳定的社会里，年轻人们就会搞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我也年轻过。”
听到任窘这么解释，爱雅直接拿自己举例，“为什么我就没有这样的叛逆心理行为？”
“你有的记忆，我也有，不要美化自己。”
任窘闻言轻摇了两下头，“我们过去不也曾中二到，希望家里是当地首富，父母只是为了更好的培养我们才伪装成了普通家庭么？”
“......”
已经被忽略的黑历史被重新翻出来，直接让爱雅扔了一个白眼给任窘，随后第一个出客房。
听到旅店外吵闹动静而半夜出客房的旅客，不只有任窘爱雅两人。
两人刚出客房，就看到已经有旅客站在客房门对面的，旅店正门方向的窗口边，向下看着窗外街道上正在发生的事情。
一间客房对应着一面窗户。
两人上前两步，隔着窗户往下看去，就看到一大群青年男女成群结队却又毫无组织的在街面上行进。
这些青年男女有的三、五成伙，有的两两相伴，也有的孤身一人。
但他们都携带着各种应援物品，身上的穿着虽然浮夸矫饰却也形制统一。
旅店里看到这一幕的旅客们，年纪大的都对之嗤之以鼻，回房的回房，留在窗口边的，嘴里也没有什么好话。
但年纪不大的那些，却纷纷讨论着发生了什么，一个个都跃跃欲试准备下去凑热闹。
单论任窘和爱雅两人的外表，以及基本的生命特征指标，两人无疑是年轻人的范畴。
于是在旅店里跃跃欲试准备离店凑热闹的人群里，便理所应当的掺杂上了他们两个。
这个城市里显然不可能建设有为开设大型演唱会的舞台场地，因此两人顺着人潮，一路来到了想容纳多少人，就能容纳多少人的城外坪地。
“我记得我们今天是从这个城门进去的吧。”
“嗯。”
“那这东西是怎么回事？”
从任窘那里得到肯定回答的爱雅，指着人潮汇聚中心的那座一看就知道不是短时间里搭建起来的金字塔形制的舞台，“我记得咱们进城之前，可没见过这东西。”
虽然夜里的天空只有明月和群星照明，但舞台周围的各种灯光火光却将舞台本身照得通亮。
以她的眼力，在光照条件足够下，即便隔了百多米，也能看清楚那个金字塔形制的舞台是空心的还是实心的。
空心的金字塔，给她半天时间她也能一个人弄出来。
但实心的金字塔却是简单粗暴的物质堆积，除非身边的任窘出手帮她，不然给她两天时间也弄不出来。
“这我只能说。”
爱雅身旁的任窘耸耸肩，“不愧是这里，施工效率就是高。连这种利用噱头病毒式传播营销的地下作坊，都能把打游击搞得像个大型表演会一样。”
作为周围其它人类聚居区的商品集散地城市，经济较为活跃下，常住人口和流动人口的总人口规模，与周围其它人类聚居区显然不是一个数量级。
再加上人口结构偏年轻，围聚到金字塔舞台周围的人潮，几乎与灯光外的黑暗融为一体。
竖立在金字塔舞台中心的投射灯，无论把光柱转向哪个方向，都能照出来大片人头。
城市里追星的人群和凑热闹的人群，仍在从城门口不断往外流出。
但舞台在周围一片尖叫欢呼声中，已经开始了表演。
“我感觉有些奇怪。”
远远地看听了一阵表演后，爱雅抬手戳了戳身边的任窘，“台上那些人是不是用了什么特殊手段。明明台上的人长的也就那样，唱的舞的也没多专业，可是我怎么越来越觉得台上那个c位很不错？”
就好像她中了魅惑一样。
照理说她才是聚拢在这里的这些人里，玩魅惑的祖宗，理应不受影响才对。
按现在她对自己的自我感觉有些奇怪，所以才直接问向了身边那看似受影响，实际上完全没把这里当回事的任窘。
“他们的确用了特殊手段。”
任窘点点头，却又摇摇头，“但他们动用的手段，不是你理解的手段。”
“？？？”
“口述的解释不够直观，我帮你临时开个眼算了。”
说着，任窘抬手在爱雅的眉心一点。
“！！！”
随着他这一点，爱雅立刻被视角切换后的画面惊到。
在她现在的眼里，这舞台周围的一切，仿佛瞬间切换到了白天，到处都是亮白色。
虽然这种亮白看着不怎么刺眼，但目光所及之处，都只剩下了边缘带些许线条的轮廓，无论周围人还是物，都一样。
不过最引人注目的，还是亮白背景下，人形轮廓散发的点点光斑。
这些从人形头部飘起的光斑，虽然飘得晃晃悠悠，但都有一个共同倾向，都指向了舞台。
然而这些汇聚到舞台中心，飘向舞台中心正在表演的一众人形的光斑，却被舞台人形头顶的一个黑洞扭曲了飘荡路径，纷纷涌入黑洞中心。
这种特殊视角下的黑洞，并不是真正的黑洞。
爱雅能隐约从黑洞里，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向外窥视。
虽然身体上隐隐有种毛骨悚然感，但她还是忍不住想要试着往黑洞深处看去。
然而遗憾的是，无论她怎么竭尽全力看过去，她的目光与黑洞之间却总是隔着一层黑幕，阻止她看清黑洞里的某个存在。
“我建议你收收胆子。”
就在爱雅顺势想要拉扯身边的任窘，让他放开对她的束缚，看清黑洞内存在之前，任窘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有些存在，不是现阶段的你随随便便能窥视的。”
话音落下，任窘给爱雅开启的特殊视角结束，她所能看到的周围一切，又都恢复到了深夜背景。
“这是怎么回事？”
回过神的爱雅，感觉身上有些发凉，抬手一摸胳膊，发现自己起了一大堆鸡皮疙瘩。
“这里的信仰，如果没有应对手段，那是真的能把被信仰对象扭曲成不可名状之物的。”
任窘抬手指了指看起来像是舞台探照灯，实际上在他眼里更像是‘索伦之眼’的东西，“那东西连接着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家伙，没有它，台上那些家伙早就扭曲成鬼样了。”
“那他们为什么能影响到我？”
爱雅这一刻脑子还算灵光，知道她看到的特殊手段影响不到自己。
“我先纠正一下你的说法，不是他们影响到了你，而是你身体上的错觉，让你误认为自己受到了他们影响。”
“你的意思是......”
爱雅皱起了眉。
“没错。”
任窘点头，“是你自己影响的你自己。”
“这怎么可能？”
虽然有些相信了这个答案，但爱雅还是有些不可置信。
“怎么不可能？”
任窘先是反问了一句，接着看向爱雅，“环境氛围都烘托到这了，你要是没感觉，那才是浪费布置这里这一切的工作人员的辛苦。”
“我被......这里的环境人为影响了？”
“没错。”
“......”
“人是一种具有社会属性的动物的同时，也是一种通常感性大过理性的动物。”
任窘转头，用下巴像爱雅示意了一下两人周围陷入狂热气氛的观众们，“动物的社会性，都会让动物趋向于群体的喜好。你应该知道，怕光的蟑螂在遇到喜光的蟑螂群体后，会出现扭曲自己的个体喜好，顺应群体留在有光环境的现象。这便是这种社会性的体现。”
“可人，终归不是蟑螂......”
“在社会性方面，人类和蟑螂在底层原理上没什么区别，反而是真社会动物会有不一样的表现。”
面对爱雅挣扎式的辩解，任窘直接打断了她接下来的表述，“这里的人类和咱们那里，以及经历过的几类人类都相差不大。人类的社会属性，在感性群体里体现得更明显。”
“但我们不是混血么？”
这时候爱雅强调起了自己的非人部分。
“我再次强调一下，在这里，思维真的直接能影响到事物变化。”
任窘抬起手指各指了下彼此，“如果是搞换身仪式的那对夫妇，那这对身体当然非人部分大过人类部分。但我们不是那对希望长生不老，还希望沉溺感官享受的夫妇，所以在我们这里，人类部分才是主导。”
“可我又不会与这里的这些人共情。”
说着，爱雅嫌弃地看了一眼不远处一对就地解决气血澎湃问题的男女，“为什么我还会受影响。”
“看来我们过去看过的那些视频网站有关生物学方面的内容，你都白看了。”
任窘故意在脸上做出遗憾表情，“你的这种现象，都不用未来知识解释，把咱们看过的相关视频汇总一下，原因不就出来了？”
“......焯！”
这是被任窘的话语唤醒相关记忆，进行了一番思考后，爱雅的表达。
“对，就如同你想的那样。”
任窘双臂交叠在胸前，目光放在舞台方向，“你这个身体的从众本能，让你清醒状态下的意识明知道台上那几个没什么可追的。但在周围群体大背景氛围的撺掇下，你的身体却违背了你的想法，试图找各种理由欺骗你把他们当明星追。”
“我都尽量把身体往我原来的模样靠拢了。”
听到这里的爱雅，一脸黑线，“为什么还能受这种影响？！”
“因为你这个身体的根底还没有被你思想改变扭转。”
面对爱雅‘恬不知耻’地把他第一个任务世界替活对象的外形默认成自己原本模样的行为，任窘任何不满或调侃都没有，“刻在身体底层逻辑里的东西，不是你想变就能变的。”
“那我现在怎么做才能屏蔽这种影响？”
“什么都不用做。”
“什么都不做？”
“对。”
看着舞台方向的任窘点点头，“既然你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那就证明这里的环境氛围能对你产生的影响就仅限于此。”
“你不怕我被影响坏了？”
听到任窘这种放任话语的爱雅，看着他的时候挑了下右侧眉毛。
“如果你被这种环境氛围影响得没有自知之明。”
反正在回去之前闲着也是闲着，任窘便把话题延续了下去，“被这些人造大过天然的货色迷得五迷三道，还面对外界指责炸成了不管是谁都去招惹一下的刺猬，做出各种令人瞠目结舌匪夷所思的违反社会公序良俗的行为。”
说到这里，他话音一顿，然后煞有介事的点头，“这对我来说才有些棘手。至于在这之外，不过就是加大点作业量的问题。”
“啧！”
闻言，转头看向舞台的爱雅毫无形象地咗了下牙花子。
金字塔舞台上的表演，很会通过互动引导台下的观众。
但同为观众之一的爱雅，却越看脸色越难看，甚至外放的精神力都影响到了周围人，让这些沉迷氛围中的观众，纷纷失去围观兴趣转身回城。
被她影响的回城的人里，甚至包含着一些因为无法靠近舞台而留在外围的狂热追星族。
“嗯？”
对自己造成的影响没多少直觉的爱雅，左右看了看，眼睛一亮，“正好，我们回去吧。”
“你不继续看看了？”
“看什么看。”
转身跟着离开人群的爱雅，连头都懒得回一下，“长得又丑，嗓音虽然因为混了人鱼的血还算过得去，但看看他们唱的都是些什么烂曲烂词，舞蹈动作更是连最基本的准确度都达不到，软绵绵的没吃饭一样！再继续看？！那我连对这个行业的好感都没有了。”
毕竟她和职业偶像同在一个屋檐下住过。
即便没在这方面投入过精力，但无论眼界还是欣赏标准，都不是这里的人可以比拟的。
再加上不喜欢自己个人喜好被群体氛围违背个人意愿的强制引导，于是才有了这番毫不留口的评价。
爱雅的这番言论，因为她没有收敛的缘故。
在一同离开演唱会现场的人群里，引起了共鸣。
一时间，群体里对舞台上表演质量之差掀起了一波骂声。
骂声形成了群体氛围，再加上爱雅无意识的精神力发散推波助澜。
原本还只是小范围的离场潮，顿时以离场人群的离开方向，成扇形像两侧扩散。
当金字塔舞台中心上方的探照灯照过来的时候，靠近城市城门这个方向的会场一角，出现了极为明显刺眼的空缺。
“无心插柳的饵已经下了。”
走在人群里的任窘，感受到背后‘索伦之眼’的关注，嘴角顿时一弯，并将属于爱雅的影响接管到他这边，“就看你这种阴沟里的玩意儿敢不敢上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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