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勒索
第二天天一亮。
露营地四周就围了一圈人。
这些人都是临海城市负责公事的人员。
虽然穿着上，他们与城里的普通居民一样清凉简洁，但他们的脸上身上多了一些或深或浅，却都是蓝色的纹身。
这种天然形成的蓝色纹路，就是这里的身份标识。
所以他们不需要为了与普通居民作区分，而在穿着上下功夫。
负责与这些人交涉的是任窘，而爱雅则是在旁边撑起耳朵听。
一堆客套而礼貌的废话过后，两人明白，这些人之所以出现在露营地周围，是为了用委婉不失礼貌的方式，表示城市掌控者对两人的不欢迎态度。
即，要将两人礼送出境。
“跟他们说，我们现在不在你国国境线内。”
听出这意思的爱雅，虽然脸上带着礼貌的笑容，却借任窘之口说着不礼貌的话，“我们要怎么样，与你们没半毛钱关系！你们没资格说三道四！”
两人选的这个露营地位置，并不是随便选出来的。
了解了附近这个两栖海洋国度的大致情况后，才故意贴着它边境线扎的营。
至于如何判断这个两栖海洋国度的边境线。
直接凭超凡感知，感觉附近地带的空间变化情况。
稳定度高的是边境线内，稳定度低，并与内陆吻合的是边境线外。
“......”
听到爱雅这番话后，一副管家模样的任窘，先是看了她一眼，然后转向那个负责与他直接交涉的海城人员，“你方的态度经过我方两人的仔细商讨，并充分交换内部个人意见后，能给与你方......”
在任窘朝对面说话的时候，爱雅很优雅地调整了一下身体姿态，继续撑起耳朵听着。
任窘和对面的海城人员，你一段落、我一段落，废话多得可以随随便便水上个几十万字，但她并没有表现出烦躁情绪。
毕竟外交辞令的一大特点。
就是要说一大堆双方都能听懂的废话。
然后在这些废话里夹杂些许我方黑话。
至于对方能不能从一堆废话里精准找到黑话，并理解其中含义，那都是对方的事，与我方无关。
即便此刻露营地内外的双方。
一方是一群人象征了一个城市，甚至是一个国度。
而另一方就只是任窘和爱雅这两个居无定所的旅行者，除了两人自己，谁也不象征。
但外交这东西，很多时候并不看交涉双方的人数，以及双方背后都站了谁，而看得是当面交涉的人员相互废话的能力。
谁的废话成功把对方绕晕，哪一方就赢。
这也是为什么外交辞令越随时代发展，废话就越多的原因。
至于外交活动真正要交流的那些东西......
谁会在明面上讨论和办理正经事务，要谈的事情在正式外交活动开展前，就已经在私底下决定好了。
无论谈没谈拢，开不开打，都与明面上交涉的人员无关，更与观众无关。
而刚才她对任窘说的话语，两人先前所在三维城市里，学来的某地方言。
而这个某地，根据对应人员的描述，距离入海的河口很近。
所以她虽然说了方言，但这方言是对面这些人员听得懂的。
完全不需要再经过任窘这个负责对话交流的中间人。
那为什么她明明能与对方无障碍交流，还非要借任窘之口。
没错，她就是故意的。
虽然这个身体的生理原因，让她思考问题的时候容易单线程，总是一副智商不在线的状态，但她并不是完全匹配这个身体的傻子。
两人来这海城的这几天，并没有对这里做过什么。
突然间一觉醒来，这里的人员就要礼送两人出境。
这很显然是她昨天临近傍晚的那一发湮灭炮导致的结果。
某些存在丢了面子，又不好意思直接向两人发作，就选择迁怒海城方面，然后让与两人没有多少因果的海城从他们这里找回面子。
而海城方面也知道两人不好惹。
毕竟昨天被她一湮灭炮轰出来的巨大沟壑，还在露营地后面摆着。
所以才会选择派人员从外围将露营地整个围住，然后用这种软刀子的方式让两人离开。
而她装作借任窘之口说的那番话，虽然粗鲁直白，但却毫无疑问地表明了她的表面态度——我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现在还不在你们管辖的范围内，轮不着你们干涉！
而有表面，就有内里。
内里的态度很明确———得加钱。
“什么，要送咱们一个十单位的岛屿？”
就在任窘和对面的海城人员互抛废话的时候，爱雅突然抓住了对方的一个话柄，并由此打断对话向任窘借题发挥，“那多不好意思啊，是哪座岛呀，我瞧瞧！”
对面的海城人员并没有要说送两人岛屿。
他与任窘废话中的片段，说的是她昨天那一炮毁灭的陆地区域，约等于一个十单位岛屿的价值。
“......”
“......”
爱雅的这突然打断，顿时让露营地内外正在交涉着的两人沉默下来。
只不过任窘的沉默，沉得是默认了爱雅的说法，而对方的沉默，则是一脸不知道该怎么交差的苦涩。
毕竟这里的一个单位面积，略大于地球上的一坪方公里。
而故意一副抓住他话柄的爱雅一开口，就要勒索十个单位，约等于露营地另一侧临海城市百分之一的城市面积。
“嗯？怎么都不说话了？”
然而爱雅可没有留给对方思考该怎么应对勒索的时间，看着任窘一副‘我很天真善良’的模样，“是我听错了么？他们没有要送咱们岛的意思？”
“......”
任窘摊手，脸上露出一抹不置可否的笑容，看向对面负责交涉的人员。
......
一杯饮料被放在身边。
“怎么的？”
端着自己那杯呡了一口的任窘，看着瞭望深海的爱雅，“愁眉苦脸的？”
“哈———”
爱雅叹了口气，拿起饮料杯，豪爽地仰头一饮而尽。
“不痛快！”
‘嘭’的一声，空掉的杯子被她没收力地撴在了石桌上，“真特凉得不痛快！”
“有什么好不痛快的。”
呡了第二口饮料的任窘，眼神落在被爱雅这一撴之下，无声无息开裂的石桌桌面上，“他们交付这岛的时候，不是挺利索的么。”
也没见他具体做了什么。
但正在开裂的石桌，随着他眼神，就像是被吓住了一般，立刻恢复到了开裂前状态。
“正因为他们动作太利索了。”
听到任窘这话的爱雅，回头看了一下两人身后这，要山景有山景、要树林有树林，自带一套运转良好的生态系统的岛屿，满脸纠结，“弄得好像我们是什么恶人一样。”
这个岛，是她在提出交换意见后。
不到这里四分之一个白天，落到两人手里的。
虽然它现在一副生机勃勃万物竞发的自然样貌，但以她的目力，还是能看出，这岛现在这样完全是超凡力量改造后的结果。
它在这之前，是一个人员密集的居民区。
“哦。”
任窘故作恍然大悟的表情，“你这是感觉自己像是从屠龙少年变成了龙是吧。”
“......”
对于任窘如此恰当的比喻形容，爱雅只能沉默地点了点头。
“你这种受害反抗者的心态不对。”
任窘抬手，手肘虚空将双手撑在下巴处，“你得要这么想，这个岛屿是他们对我们的等价补偿。毕竟我们对他们而言，就只是普通的内陆游客，还忍受着这里对外乡人的提价行为，溢价在这里消费。然后就因为莫须有的理由，被他们驱逐出境，还登上了他们最不受欢迎榜单。这一系列行为，都是对我们的不公正待遇，当然有理由向他们提出索赔。”
“我知道，我知道。”
爱雅皱着眉，连连点头，“但我就是心理不舒服。”
“人啊，有些时候，还是没心没肺一点的好。”
任窘这语重心长里的伪装意味，别说爱雅，随便来个人都能听出来，“这些纠结，不过是你自己和自己过不去。你不是要和过去的自己和解么，现在这样可不行。”
“好话都让你说了。”
重新转头看海的爱雅，对着辽阔的海域翻了个白眼。
两人根据坐标，来这个岛屿时，就只是几个呼吸的功夫。
但这并不意味着这岛就距离海岸很近，相反，它按照地球上的概念，相当于夏威夷之于大洋东、西两岸。
是一个孤悬于深海的岛屿。
再加上这里那稳定，但存在明显扭曲现象的空间情况，放眼望去，除了海，就是海，甚至连头顶的天空，都仿佛是深井上方的圆口。
一副海包天的奇特景象。
到了这里，爱雅才终于直观认知到，这个物质位面与地球的差异所在。
在地球上，即便发生了超大量级的海啸事件，也几乎不可能见到这种如同四面环着水墙的奇景。
甚至在上一个世界。
她逛遍了十数个星盘，也没看到哪个水星球有这样的宏观海景。
就感觉，此刻身处在这个岛屿上的两人，连同岛屿及周围水域，都成了某个人造水景里圈养起来的观赏物一般。
“焯！”
一想到这个，刚才还因为自己勒索了这个岛，导致不知道多少人一下子居无定所，甚至有可能生活无依，而心情压抑的爱雅，脸色顿时越发难看。
“我不想在这里待了。”
心里的不爽有了具体目标，爱雅顿时看向能帮她解决这种不爽的存在，“你看着怎么处理一下。”
“处理？”
被问及的任窘，挑眉给了一个选项，“那我们离开？”
“离开？”
爱雅眯了一下眼睛，“这岛既然已经是我们的了，就是离开，也要带着这岛一起。”
就像任窘宽慰她时说的那样。
这岛已经是那个临海城市，及其背后的两栖海洋国度赔给他们的东西。
就算导致这个岛屿曾经的居民居无定所、生活无依，那也是那个临海城市的掌控者选择站队昨天找两人麻烦的那些存在那一边后，所必须付出的代价。
连最基本的装死、拖时间都不会，活该被宰。
已经拿到手的东西，就因为环境不佳而丢弃。
就算再富有，也不是这么一个奢侈浪费做法。
所以就算这环绕岛屿的海墙，让两人看着像是盆栽，因为风水不好而离开，那也要将这座岛整个搬走，一分一毫都不留。
在地球和上一个世界那种星海环境，搬走一个星球代价巨大。
但这里是一个，思想能实质干涉影响现实事物发展的世界。
不过搬走一个略大于十坪方公里的岛屿而已，只要有了想法，那肯定能办到。
“嗯，也是。”
任窘应声煞有介事地点头，“咱们真要这么简单得走了，这岛肯定会被他们重新拿回去，的确不能这么简单便宜他们。”
说着，右手一个翻转，一个水晶球被他拿了出来。
注意到任窘手里出现的眼熟的水晶球，爱雅不由得挑了下眉。
“正好，这东西因为太超纲，你一直学不了，让这东西一直在我这里吃灰。”
任窘歪着一侧的嘴，双目凝视着手上的水晶球，“今天就趁着这个机会，把它用了吧。”
话音刚落，他手上的水晶球，就被自由落体地往地面一丢。
落地的水晶球，在两人脚下的沙滩上砸出了一个坑。
然后，还没等飞溅起来的沙子落地，水晶球就先它们一步，如空气一般没入了沙土当中。
“嘶，差点忘了。”
见状，爱雅第一时间掏出眼镜架在鼻梁上，开始观察整个岛屿在这之后的变化。
当她戴上眼镜开始观察的那一刻，整个岛屿，在她眼里，都成了一个由诸多信息集合的混沌体。
而没入岛屿里的水晶球，这成了这个混沌体当中，唯一有序存在的事物。
如同生物遗传物质利用无需的小有机分子，通过消耗能量，重组大分子有机结构，丰富并复制自身的过程一样。
水晶球将一个个小的信息单元，从庞大的混沌信息体上拆分下来，让其成为丰富其自身有序性的养分之一。
主观能动性极高的水晶球，对上没有太多主观能动性的岛屿信息体。
结果如何，不用猜也能知道。
数个呼吸过后，整个岛屿信息体，就如同被蟹奴寄生的螃蟹一般，外表依然是岛屿的外表，但内里已经爬满了水晶球延伸出来的有序结构。
而随着这一步骤的完成。
将岛屿这个混沌信息体，从海洋这个更大背景，更加庞大的信息体上分离出来的程序，也正是开始。
仿佛发生了什么，又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
坐在海中岛屿上的两人，连些许震颤都没有感知到。
整个岛屿，连同岛屿周围的浅海，就在二十多秒后，与周围海域彻底分离。
然后分离的岛屿及浅海，在自行坍缩成一个大部分水体加小部分陆地的球体的同时，也在缓缓向上飘浮。
这个过程，表现在两人眼里。
就是原本被海包裹着的天空，开始缓缓宽广起来。
“......”
当岛屿向上飞升到与周围‘海墙’坪齐，海与天坪分的时候，爱雅将眼镜摘下收起，板着个脸。
“怎么了？”
正在将两人中间的石桌，改造成飞岛操作台的任窘，看向对面的爱雅。
“还跟以前一样。”
爱雅瘪了瘪嘴，“感觉好像看懂了什么，实际上什么也没看出来。别人至少是脑子看懂了，只是手不会，我这是不仅手不会，脑子也不懂。”
“没办法。”
继续调整着控制台的任窘，也跟着撇撇嘴，“这毕竟相当于初中的知识，你幼儿园还都没毕业，当然学不了。”
“还真是对不起了，我就是个连幼儿园都毕业不了的笨蛋！”
听到任窘这话的爱雅，脸上顿时一黑，嘴里说着对不起，但没半点道歉意思。
“这不怪你。”
任窘耸了下肩，“这里虽然能意识决定物质，但依然没有彻底改变物质决定意识这一点。等你能幼儿园毕业，从底层架构层面修改你这身体，你现在这种情况应该能好上不少。”
“......”
闻言，爱雅转头，又是一个白眼飞出。
没有维生体系的加持，再加上身体还在拖后腿，想要在如此难度的学研环境里，做到‘幼儿园’毕业，谈何容易。
但她又不可能说出她做不到这种话。
毕竟同样的成就，她过去在上一个任务世界已经做到过一次。
哪怕那时候的她，有维生体系加持，但她那时候也同样被身体的生理原因拖着后腿。
在任窘解除他那种心理状态加持，对她身体生理状态的拮抗后，那种如果不保持自身思维活力，就很容易被身体生理层面反向影响心理的衰老现象，拖着思维黄昏的情况。
远比她现在被身体混杂的非人部分的生理本能，偶尔牵着鼻子走的情况可怕得多。
那种心态上的衰老，水滴石穿一般，无声无息就能将一个人看待事物的态度彻底改变。
牛马觉得活着真累，是因为外部现实所致。
而心态上的衰老觉得活着真累，那是真正发自内心的不想活了。
在上个世界，为了对抗这种心态上的衰老，她只能从宏大叙事角度上找办法应对。
虽然结果不怎么样，但也的确成功对抗了那种心态衰老。
至于现在。
虽然被身体的生理本能牵着鼻子走时的她，确实有些狼狈，但体验着活着的感觉，总比活着想死的感觉要好。
连过去的自己都比不过，那她又何谈与过去的自己和解。
“现在，我们要往哪里前进呢？”
特意将飞岛控制台，弄得与千年隼号的控制塔相似的任窘，做了一个星际礼仪，“船长。”
“咳！”
回过神的爱雅，咳嗽了一声，随后豪迈地一挥手，“以我为准，六点钟方向，前进！”
“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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